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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 凝涩笔端——垃圾小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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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9 15:36: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说在前面,这是我20多年前写的小白文,现在看来十分垃圾。
各种矫情,说些自以为有个性的话,言辞啰嗦废话连篇,人物脸谱化神态僵硬。
唯一可证明的是,谁还没SB过?谁还没写过几段幼稚低级的破字儿?
哈哈哈哈。
以此为反面教材,记录我曾经写的是我现在爱骂的垃圾,以证我的成长。
哈哈哈哈。
有事儿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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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9 15:37: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故事,可它不是真实的,事实上它从未发生过。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也没有发生在我朋友身上。我也不是从别处听闻而来,因为,这故事是关于我。天快亮了,我仍没有睡意,所以我断定这个故事也不是我的梦。我是世界里就是这样,没有白昼。不过我喜欢黑夜,可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上周是情人节,那天我记得我去玩了一个晚上的游戏机,故事不是那天。也不是更早,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在过年。管它呢,反正是过去的故事,也不用计较这许多。
    我是晚上活动的,具体说应该是晚上在家活动的。我很少出门,偶尔去买些烟,蛋糕,或是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对了,还有CD。浑浑噩噩地过着这样的生活,有时很厌倦,于是可能会联想死亡,躺在床上静静冥想,发现自己的弱点,感觉自己的卑微。
    那晚我去了个酒吧,别问我是哪——鬼还记得那酒吧是什么名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在冰面上丢下烟蒂,在风中吐出蓝色烟雾,在无聊中推开酒吧的门。后来,也就是现在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总要把故事安排在酒吧?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我这样的身体去大排挡或马路边都会感冒,所以还是去酒吧好些。
    叫了壶热茶,眼睛凝视着墙上电视里的MTV,音乐吵杂,可我的世界里还是一片寂静。于是我想,我应该写点什么,可是我没有纸和笔。事实上四年前我就已经忘记改如何熟练使用纸和笔了。
    这时候应该安排个女孩出现。不要很老,20多岁正好。她应该是长头发,会有女性的韵味。她会是颓废的,当然只是心里,表面上的她有些冷淡,似乎对外界总是保持着防守的姿势。她不太漂亮,太漂亮会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当然也不丑,如果那样会把我吓跑。大多数时候她这种女孩的出场应该是在独自喝酒,那样真的很老套,所以她出现在我面前时也是在喝茶。如果我撞翻她的茶或是碰掉她的衣服都会使我们相识,不过那样的巧合只会发生在一些煽情的三流电影里。她只是坐在我旁边的桌子上,我没有引起她任何注意。当然她也一样。
    台上的乐队是我的朋友。当然,在这个城市里所有搞乐队的都是我的朋友。他们送我一首歌,这让我感到很满足。他们甚至还提到我是乐队的前任主唱,让我有几分感动,又想起几年前一起演出的时光。很熟悉的旋律,是《真的爱你》。他们邀我上台去唱。
    下台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目光,有点孤傲,毫不回避,这目光让我感觉自己有点象个戏子,在她的目光里做自己的表演。
    “你歌唱得很好。”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说。她有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这歌排了几年了,很熟悉。”我没有说方言,其实我知道她不是外地人,只是我觉得普通话更有利于用书面语言和她交流。
    “你不是本地人吗”她倒这样问我。
    “怎么了?我的口音是不是象南方人的?和网友电话太多了,受她影响,象闽南口音了吧。”
    “有点。”
    我不喜欢大声说话,可这样的环境里我不得不提高我的嗓门,所以我决定沉默。
    故事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如果就这样沉默,那么结果一定是和那女孩简单地说了再见以后回家睡觉。那么这就也算不得一个故事,甚至算不上一篇日记。所以这时候应该有其他的人出现来帮助我把这个故事继续进行下去。这个酒吧里我唯一认识的就是台上的乐队。所以他们演出完以后很自然地会围到我的桌旁,和我开些正经或不正经的玩笑,然后请我喝杯啤酒。他们会很自然地问那女孩,确切地说是搭讪:“你是沐的朋友?一起来喝一杯。”当然那个女孩没有拒绝,这是剧情的需要。她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我的身边。吉他手坏笑着把她往我这边挤了挤。
    我是被大家所尊重的,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尊重也意味着疏远。我在亲昵和尊重间还是选择了尊重,所以在表面上我在乐队里是有地位的,永远的沉着和被人尊敬。这样一来那女孩也许会以为我是乐队的领袖,起码是元老,实际上我本来就是元老,可我不是领袖。
   其实所有女孩的矜持都是假的,我是指她们对外界也有我们一样的好奇心。她们会被一些自己没有接触的事物吸引,被一些所谓高深(实际上只不过是她们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所迷惑,甚至盲目崇拜。曾经有个女孩就找到我们吉他手要签名,当然后来她被吉他手领上了床。我不会这么放肆,当然我也不希望我遇到的女孩这样轻浮,所以这个女孩在我身边出现的时候,应该至多也就是好奇地问我关于乐队的一些情况。
    我问她是否也喝点啤酒,她当然不会拒绝,因为那样太没情调。和别人碰杯,一饮而尽,那感觉真爽。我喜欢冬夜里喝凉啤酒的滋味,一大杯干掉的时候我会习惯地咧咧嘴。她不会喝多,因为我从来不劝酒,也因为如果她喝多了那么我就要送一个醉鬼回家,在那样的情况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大家是不信的,如果发生了什么故事显然又影响了我的形象,同时在我爱的人心里种下了一抹阴影——虽然这只是篇文章。
    和她坐得如此之近让我很不自然,实际上我们已经贴在了一起,当然面部除外。我没法把手放在体侧,那里是她的腿,我更没法把手放在后面沙发靠背上,那样的话好象是我在搂着她。我这好把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还要不断和朋友碰杯,喝酒。这姿势让我很不舒服,不用半小时我就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何况这样喝下去我一定会醉,那样的话我就没有精神去等我网上的她,虽然每天也只是空等。于是我很自然地在她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装作关心地问了句:“时间不早了,你要走了吗?”她只是恩了声。“我顺路送你走。”说完这句我会后悔自己撒谎的技巧并不高明。我还没有问过她家在哪,又怎么知道是顺路?
    冬夜的街道行人很少。即使是黄色的路灯看上去也好象是冷色的,似乎一切都被冻结凝固。
    “饿了,去吃点东西,你去吗?”她问。
    显然,我好象上了个圈套,这圈套是我自己做了又自己走进去的。在我的口袋还算充裕的情况下,我还是尽力保持了男人应有的风度。地点由她挑,其实我也是饿了的。喝酒后我喜欢吃点东西,不然我这破胃会跟我斗争到天亮。
    路过喜年来的时候女孩问我进不进去,我拒绝了,那里的口味我不喜欢。其实我很喜欢那里的泡椒牛肉饭,可是这里是我和心里的那个她来过的地方,我还清楚记得她轻巧地把自己的那份牛肉和饭拌好,用调羹送一口到我面前一定要我吃掉时那可爱和满足的样子,记得她脸上曾经流露出的幸福。我不怕回忆,只是我总把一些地点和事物赋予一些意义,有时是纪念,我无法自己走进喜年来去回忆和她的美好时光,更不会带着另一个女孩去吃我们曾经的泡椒牛肉饭。
    进了一家面馆,干干净净的,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了顾客。我喜欢这样的环境,喜欢安静的感觉。可是此时对着一个陌生面孔,这安静却使得场面有几分尴尬。一个个子不高的服务员小心地斟满了我们面前的杯子,然后多余地问了句:“先生请问是两位吗?”一时我琢磨起她这句话的语病,忽又想起心里的那个她曾经评价我们这里的服务员不够专业,想起她们管服务员是叫小妹,服务生叫小弟的。在我琢磨这些的时候似乎有些冷淡了,我是指我对今晚带来的这女孩。倒是她主动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菜?”其实我并不想吃菜,我习惯了吃快餐,除非是和好友一起出去喝酒。尤其是带这陌生的女孩,炒菜是要花时间等的,等待中四目相对的过程会让我难以忍受。可是请人家吃饭,总不见得只请她吃面吧。犹豫了一下我答:“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你尽管点你喜欢吃的就成。”
    烧乳鸽,水果沙拉,蟹黄生菜,两碗牛肉面。这些菜是我可以接受的,我也满欣赏这种算得精致的搭配,至少营养够丰富。于是在她把菜谱交还给服务员的时候,我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她显然看到了我的表情,也还我一个微笑,她回过头时甩了一下长发,那动作是妩媚的。女孩的魅力往往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发挥作用,比如现在,我就已经忘了这些美丽的幻象只是个圈套,或是说一张饭票——通常大家是这样评价这种事件的。
    窗边的这张桌子让我可以看到街中的路灯,行人,汽车,以及雪花。恩?雪花?——是的,是雪花,竟然下起了雪,好象很大的样子。雪天是我喜欢的,看漫天的飞絮,期待着雪可以积得厚一点,想想小时候曾经和朋友一起打雪仗的快乐,想山上明天将会是一片美伦美奂的白色世界,看远处广场上的灯光穿过雪夜,照红半边夜空。“下雪了。”我说。
    当我说出这话的时候,终于是个全新的开始。虽然仍是淡淡的,头都没回一下,甚至这本身就是句废话。她应该有所回应,也必须回应,不然这又将是一个有头无尾的故事,那么我安排她和我一起走进这家面馆也实属无聊之举。于是在这个故事里,她便轻轻地把白色的茶碗捧在手心里,轻轻地望着窗外的雪,轻轻地说:“真好啊,雪下大点,积厚点就好了,明天山上就会很漂亮,以前还和朋友一起打雪仗呢。你看广场上的灯把天都映红了。”
    上面这些话也正是的心里所想的,这会让我有知音的感觉,也就自然的愿意接近她,甚至敞开我的心情。
    很自然地寒暄,她问我经常出来和朋友一起玩吗。我说不是,我一般在家。她说能憋在家不出门的男生不多。我说因为我有网络。她说你上网只是聊天吗?我说我一般不聊天,我喜欢看点东西写点东西听点东西做点东西。她说那你一定上网很长时间了吧?我说四五年吧,还可以。她问我喜欢听什么歌,我说很多,不一定。她说例如呢?我说例如mr's big ,gun's and rose's。她说没听说过。我说这是摇滚。她说摇滚是发泄她接受不了。我说摇滚是思想让你清醒。她说那是种扭曲的思想。我说这是个扭曲的社会。她说音乐好听就行了。我说流行歌是写出来骗幼稚女生的。她说她喜欢听流行歌但是她不幼稚。我说深夜和陌生人共进夜宵就是头脑简单的表现。她说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我说就你那身板再来10个我也不怕。她说她玩拳击游戏机一拳打了44公斤。我说我玩那个以前122,现在100公斤。她说她可以一拳把我打的趔趄。我说你多重?她很奇怪,说不到100斤。我赞许她巧妙地回避接着说我一拳100公斤可以打得你找不到地球吸引力。她说男人打女人不算本事。我说女人打男人是绝对的泼妇。她说我们这里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我说那是乾隆老爷子的话,属于封建余毒。她说历史是现实的证明。我说新事物必然取代旧事物社会在发展进步。她说经验是知识的来源。我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途径。她说她要证明给我看什么叫泼妇。我说我正在体会什么是刁民。她说你在说谁呢?我说我在说穷山恶水。她说我指桑骂槐。我说这叫语言艺术。她说你这是在练相声呐。我说我在练靶子呐。她说你这人怎么就不知道绅士一点。我说我哪里不绅士了?她说你应该尊重妇女。我说我已经够尊重了,下次帮你拎包。她说你这会怎么不内向了?我说我遇到穷山恶水话就多。她脸一偏,说了句无聊。我吐了口烟,倒也觉得自己今天说了太多。于是沉默。
    半晌,我把烟在烟缸里使劲一按,冒出最后一缕蓝色烟雾,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她,一时间和她同时说了句:你哲学学得不错。
    两人同时找出这样一句马屁话,简直让我捧腹,保持着一点矜持,我们都只是轻轻地呵呵笑着,我剥开筷子外的纸包装,递给她:“吃饭吧,等会菜凉了。”


    一连几个晚上当我的烟抽的只剩半包的时候,我都想出去转转,去那家酒吧,看看那里还有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可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在网络上游荡,随便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够长,那么我也可以说自己在码字儿。发呆的时候,我把自己这种心理归结为心智尚未完全成熟与青春期躁动的综合反应。虽然做心理测试时我心理年龄已经是43岁,让我颇感惊讶与沧桑。可我知道一些人生经历尚未发生在我身上时,对于某些事物我还是会保持青年的冲动与浮躁。
    基于上述对自己的判断,我绝不能让自己做出任何不成熟的举动,所以我还是选择在家消磨时间,抽4块钱一包的烟,用1L容量的杯子喝咖啡,用每分钟80字左右的速度打字。
    我有两部电话,我是说属于自己的。家里的座机我是基本不用的,我总是带着一部手机,和一部小灵通,就是接听免费,主叫和座机一样话费的那种。我习惯了24小时把电话开着,睡觉时放在枕边。这是很久以前的习惯,那时候我的那个女孩总是在深夜两点左右打来电话,然后和我聊到天亮,这习惯保持着,我没想过要改变。
    有次我被从睡梦中吵醒,接通电话,我迷糊地问:“你好,现在几点了?”
    “三点了。对不起,你在睡觉吗?”对方是个女声,却不是我一直等待的。
    “哦,没事儿。你是……?”
    “我是涂汨。那天和你一起吃面的,还记得我吗?”她的提示让我记起这声音,她的声音里比那天少了点自信,我猜这是因为熬夜的原因。
    “记得啊。你还好吗?”一个女孩这么晚打电话给我,我的直觉就是:她心情不好。这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当这种心情是个隐私,或是一段往事,往往会选择一个陌生的朋友倾诉,我正是陌生的,或许也是她感觉可以信任的。
    “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你现在能出来吗?”她的直接让我有点慌乱,这个时间出去的话,我必须找个冠冕又让家人可以放心的理由,可我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在这样的时候出去,即便有,我也应该权衡一下为了一个陌生女孩这样做是否值得。我半躺着,沉默,仔细听着电话那边她的细微反应,并以此为依据判断她想要做什么。我常说搞音乐让我练就了好耳朵,实际上耳朵一向很敏感,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不敢放鞭炮。
    我听到呼吸声,很轻,并不均匀,有两次似乎她要开口,好象又止住了。有风声,还有……一辆汽车经过的声音……我有些担心:“你是在外面吗?怎么还不回家?”我没问她是否出事了。记得以前我告诉心爱女孩如果在外面出事一定打电话告诉我时,她笑着跟我说:“猪头,如果还能给你打电话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同样现在我也不应该担心涂汨,所以也就没必要去问她是否出了事,在我看来青春期女孩大多这样,有时候是自虐似的,拿自己发泄。
    她并没回答我,只是轻轻地说:“你不方便吗?对不起,你睡吧。”
    她的口气似乎比刚才要安定,我却感觉好象要发生什么,突然心里着急起来,怕她就这样挂掉电话。后来冷静地想起来其中大半原因还是因为我的好奇,怕失去一个了解真相的机会,当然这让自以为成熟的我又为自己一次不成熟的行为而感到懊恼。我急急地回答她:“等等,你在哪?……”
   
  
    赶到约定的地方已经迟到了20分钟。我不习惯迟到,尤其是这样一个初春的寒冷夜晚让一个女孩等我这么久,让我很自责。我想着应该怎么跟她说,又觉得编造一个理由似乎会让自己更不安。实际上我只是错误地估计了穿衣梳理的时间,然后又发现这样的时间打车又多不容易,最后在和司机一起痛骂是谁SB地设置了长达2分40秒的红灯以后,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多。
    约定的广场上灯依旧通明,光滑的大理石广场在灯光的映射下发着似乎冻结的光,加上四周商厦变幻的霓虹,看得人有点眼晕。一眼望过去,广场上即使有只耗子也会被发现的;或是片树叶也能看到。可是却没有她的身影,不是我不熟悉她的身影,是这个时间这寒意逼人,吹着冷风的广场上绝不会有另一个象她一样还在有游荡的女子,更不会有第二个我这样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被人放了鸽子的SB。对着空荡的广场,我有点茫然,远处有辆110警车闪着灯驶过,我告诉自己,这城市很安全。
    凉风让我最后一点睡意也溜走了,我缩着脖子,双手叉兜,叼着烟卷,想着她会在去了哪。环顾四周,还在营业的只有KFC和一家24小时超市。不管怎么样,我决定去KFC碰碰运气,至少喝杯热咖啡。
    这鬼天真冷呵,假使我长着KFC上校那样一身肥膘,也许我会觉得温暖点,可那样也许意味着我下半辈子将和一个身材酷似沈殿霞的妹妹一起度过,那将会是人间炼狱……我胡思乱想着,拉开KFC的玻璃门。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两份中杯咖啡,大包薯条。”
    “先生您要的是两个中杯咖啡加一个大包薯条对吗?”
    “是的。”我有时候会对KFC这种规矩一样的重复感到厌烦。
    “多少钱?”身后声音响起。我没注意涂汨已经站在我的身后,虽只是很轻的一声询问,也让我吓了一个激灵。这种情况下刚吹了冷风又被吓了一哆嗦的我声音一定是有些不耐烦了,因为我说完下面一句话以后看到她的眼袋迅速地变红且开始肿大。我冲她说道:“你不是约了我吗?怎么自己跑这里来了!”
    她沉默,看的出她在强忍住泪水,似乎有无限的委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时我才想起迟到的是我,让她在冷风里等了我半个多小时的是我,首先跑到KFC里来找空调暖气,咖啡薯条的也是我。我为自己这句话的冒失而懊恼,于是语气立即变得缓和,带着愧疚,甚至带着几分暧昧地说:“对不起,是我迟到了,你一定等了很久,冷吗?”
    她先摇了摇头,然后似乎又觉得只摇头不太礼貌,又补充了一句:“不冷,只等了一会儿。广场风太大了,我站在路边楼角等你,看到你来,我叫了你可你没听到,就跟你到这里来了。”
    她的话让我更是无限惭愧,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她正式地道歉,可是我的面子此时绝难以放的下,于是岔开话题问她:“你要喝点什么?”
    好在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根本无暇来责怪我的迟到,她要了红茶。
    钱是她付的,而且态度坚决,我觉得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否则不会这样坚决做东。女孩子被人请应该是习惯了的。反之我却不习惯被女孩请客。
    她打开红茶的盖子,没有加糖,却不停地搅拌着,似乎在整理心情。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还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猜测她要说的话一定难以启齿,我必须帮她开这个口。于是我问:“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了解我吗?”她小心地问。
    我奇怪她的问题,我们是只见过一次面的朋友,严格地说连朋友都算不上,我怎么可能会了解她?可我知道如果我说不了解,那么她就会永远把她找我的目的隐藏起来,我就等于拒绝了她今天想要我给予的帮助。于是我找到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和你聊的不多,谈不上了解,可我知道你的性格,你可以告诉我更多一些,我想我会了解你的。”
    “我想要你帮我个忙。可以吗?”她的语气犹豫,我明白一定不是好差事,但是我从来没有学会拒绝一个人的求助。
    “帮什么忙?我看看能不能做到。”
    “你上次说你是我看看中文网的网络编辑,现在还是吗?”
    “是的,我是网络日记本栏目的,怎么了?”我奇怪她竟然问起这个,记得她是不怎么上网的。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可以吗?”她小心地问,好象有点心虚。
    “想查我们站的用户,你直接搜索就可以,我可以帮你。”
    “可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名字写日记,你可以查到吗?。”
     我语塞,这是一个我经常遇到的低智商问题,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用什么名字,怎么可能去查对方的日记?十几万用户里,难道通过看他们每篇文章的内容来猜测吗?可是看她的表情,我知道这日记对于她也许很重要。“你不知道他的名字的话,找起来很困难,你能提供具体资料吗?比如他在哪天写了什么题目的文章,我们就可以搜索到。或是知道他的邮箱,我可以以编辑的名义给他发信,他如果回复了就知道他的日记本名字了。”我努力帮她支招儿。
     可是她的回答让我再次灰心,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的那个朋友每天在这里写日记。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我无奈地把手一摊,“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沉吟。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帮她,于是我就把这一丝希望告诉了她:“如果你可以告诉我他的情况,他的一些事,尤其是正在或最近发生的事,我每天审稿时注意一下,有类似的就挑出来,然后根据这些人所有的日记来排查,如果他经常写日记,那样应该还是有机会发现的。”
    “真的吗?”
    “恩。”我低头喝了口咖啡,我知道这并不容易,可是起码是个希望。
    “我告诉你,可是你不要告诉别人。可以吗?”
    “恩。不过最好也告诉我你要找他日记的原因,我总觉得自己跟贼似的,你就跟贼老大似的。”我调侃,希望她可以放松一下从见到我以来紧张的神经。
    “那……我从哪说起呢?”
    “越具体越好,从长了说。”我环顾一下四周,看看营业员是否在注意我们,实际上这一眼是替她看的,我想她一定有很多心事要说,并且不希望有第三者听到。可我看到的是身后不远两个营业员正卖力地擦拭着座椅,同时眼睛不时瞥过来,也许是对我们深夜在这里聊天表示好奇,这让我很不自在,同时也发现涂汨也在注意他们,而且表情有些不自然。于是我提议:“换个地方慢慢说吧。”
    “好,去哪?”她放下仍满满一杯的红茶。
    “我们去宾馆开个房间得了,我身上带身份证了。”我有点坏笑地调侃。
    “宾馆?我们两个人?人家允许吗?”她显然没心思体会我的玩笑,女人在感情受挫折的时候一般智商也会受挫折,成正比。
    “还是去我家吧,自己地盘,还可以上网查你要的东西。”我的微笑应该会让她放心,我相信。
  她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答应。
  
 
     小心地打开房门,不惊醒睡梦中的父母,我把她带到自己房间,才发现房间很乱,刚起来时连被子都没叠,甚至在床尾还丢着一条准备明早洗澡时换的内裤!好在她的心思全集中在思考如何跟我讲述他朋友的故事上了,一路上她的目光就是呆滞的,和我初见她是盼若两人。她只是很拘谨地坐在我的电脑前,看着我打开电脑,进入网站的管理平台,跟她介绍如果想找一个人需要什么资料。
    电话再次响起,我奇怪今天是怎么了,总有人这么晚打电话来。
    电话那边响起的是老妈的声音:“你去哪了?”
    “朋友有事,我出去了。”
    “你带谁回来的?”
    我头一蒙,看来还是被发现了。“是朋友,找我谈点事。”
    “你太不象话了,现在都几点了,你还带女孩回家。”老妈的语气很不好,甚至有点激动。
    “我们有事啊,怎么了?”我的态度也一下变坏,倔脾气又上来了。
     涂汨见我一下发作,先是呆了一下,眼圈立时又红了,对我说:“我还是走吧。”
     “恩。”我回答之快大概让涂汨也吃了一惊,没有任何挽留、抱歉和安慰。
     我在自己一声“我都多大了,我心里还没数?”后挂掉了电话,拿上钥匙,送涂汨走出家门。
     招手打了辆车,拉开车门让她进去,我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涂汨惊讶:“你不回去?跟我去哪?”
     “汉苑宾馆!”我这句话不知道是对司机说还是在回答涂汨。近乎命令的口气让涂汨也没再说些什么。也许在她心里,是因为她的到来使我和家人吵架并离家出走,所以此时她就必须听我的安排,这也许就是女子天生的善良与懦弱。
     汽车在空荡的街道上飞驰,暖气熏得我有点疲倦,可心里却一团乱麻,我这是为了什么?真丫的见鬼。
     
  
     宾馆对我们这对本地人来开双人房间的举动并没有一分诧异,也许是见怪不怪了吧。走廊里的红色地毯和墙壁上的裸体浮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罪恶。服务员指挥我们填写完入住登记,疏懒地丢过来两把电子钥匙,支吾了一声“四楼,出电梯右走。”就又坐下去猫着腰依偎她的电暖气去了。
     打开房门,很整洁,我打开所有的灯,半躺在床上,看她规矩地坐在沙发上,不觉好笑:到底是女孩子。点支烟,臃懒地把被子半盖在身上,对她说:“说吧。”


    涂汨一开口我就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去KFC多买几杯咖啡回来。她似乎要讲述历史,当然是她自己的历史。
    她告诉我,她从小就很乖,是个很听话的女孩,她原本是叫涂眯,自从她上初中开始懂事,就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叫涂汨。她有个传统的家庭,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医生,她从小就被熏陶着看了很多书,她说她某些叛逆的思想是从书里领悟的。她说的十分详细,我没有看她,闭着眼,抽自己的烟。她停了片刻,试探地问我:“是不是觉得说这些很没意思?”
    我说:“哪有啊,挺好的,你继续,我不打断你。”
    “那好,如果你不愿意听了就告诉我好吗?”
  “好的。”
  
  
    涂汨的学习成绩很好,以至于一直到高中毕业前,家里对她都比较放松,而她也是懂事的女孩,确切地说不是懂事,而是听话的女孩。现在这种高压的教育制度下,如果能够做到听话,完成老师所有的作业和家里的任务,就一定是好学生。
    重点高中的压力中,同学间相互竞争,不然就是迫于学习任务而没有时间社交,同学间的关系远比涂汨初中时代疏远。涂汨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是不意味着她就是个没有思想的孩子。她看过很多书,半懂不懂间她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认识。她看过四遍《红楼梦》,几乎所有女孩都喜欢黛玉,而她却喜欢宝钗。她的理由是宝钗是个适应社会的女性,甚至是个在男人主宰的世界中可以游刃有余的女性。所以她也并不喜欢宝玉的懦弱和颓废。
    班级里和涂汨交往密切的只有两个女孩,一个是李茹,另一个是周依铭。李茹有一副青纯的面孔,很漂亮,在涂汨的心里,李茹应该适合去做沙拉娜的代言人。从高一开始,班级的信箱里就总是会有一封封写给李茹的暧昧的无名信。和外表不同的是李茹有颗不安定的心,她志向很高,幻想着去名牌大学,幻想着将来有个白马王子,她是有这个实力的,成绩,外表,一切都是出类拔萃。周依铭是个永远的配角,似乎每所学校里都会有这样的现象,一个漂亮女孩身边总有个不漂亮的女孩做配角。也许是因为女孩互相间总会有嫉妒和争斗,而只有两人的差距已经无法比较,两人才可能和睦相处。周依铭就是这样,她属于那种不漂亮的女孩,尤其是臃肿的身材,使她连拥有气质的权利也失去了大半。涂汨能和李茹做朋友恐怕也有周依铭一半的功劳,因为有次周依铭生日的时候只叫了她们两个参加,那次的聚会使涂汨和李茹的距离一下拉近。女孩有时候对同性有着一种特殊的爱慕,这并不是她们有着特别的性取向,而是女性身上有些魅力是永恒的,不分性别的。涂汨和李茹就是这样,她们互相被对方吸引,欣赏,于是自然地成了密友。
    这种友谊一直持续到毕业李茹如愿地考进了大连海学,涂汨也顺利地进入了南京医大,只有周依铭被第二志愿的南京艺术学院专科录取,大哭一场后和涂汨一起去了南京。
    大学生活突然的放松,与社会接触的机会增多,让涂汨一下摆脱了所有束缚,她开始学会着装,开始注意自己的气质,开始挑选精致的香水,开始涂淡淡的唇彩。
    爱慕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这是涂汨经常在想的问题,有时候对着些明星的海报,她开始在幻想中策划自己的未来,幻想着生命中另一半的样子,这感觉有时候会让她脸红,和那个下午一样。
    那天下午也许谁都没有注意到涂汨站在宿舍窗前脸红的样子,更不会有人察觉她的心跳。从窗口望出去是学校的操场,细雨中沿跑道一圈新绿的树煞是好看。放松了一个寒假的涂汨突然回到学校,被禁锢在这方拥挤的宿舍里,耳边吵杂着室友叽叽喳喳的婆妈话题,在这样郁闷的雨天里压抑地不可忍受。她是有股傲气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可心里的角落,她的孤芳自赏,与众不同,让她绝难融合到室友那些婆妈甚至是低俗的话题中去。
    窗口吹来的风有湿湿的雾气,就好象清晨太阳未升起时的雾气一样,清凉,带着点草木气息。涂汨入神地看着,感受着,甚至出现一种幻觉:那树是绕堤的翠柳,跑道是沿岸的小路,操场则是碧绿的湖水,甚至朦胧中那条跳远用的小煤渣跑道也变成了舒展到湖中的小桥。湖水是静止的,即使有不畏风雨的泳者也不会打破这宁静。那泳者裸着上身,雨水打湿的脊梁宽阔而健壮,仿佛抹了油一样。当他挥动胳膊的刹那,肌肉上的反光象一股野性的力量冲击着涂汨的视线。
    这个在操场上练球的男生叫周鸣,当然这是涂汨在以后的日子里有心无心地打探到的。他是东北人,所以体格比南方人格外健壮,据说他三九天也不过只穿件外套。周鸣家里开着一家医药公司,所以他报考医药类专业也纯粹是为了继承父辈的产业。据说周鸣曾被迫放弃了自己学金融的梦想,所以和家人闹得很不愉快,以至于假期都不回家探望,而是参加了一个财务管理的培训班,并已经取得了注册会计师的资格证书。
    这样一个事业前景广阔,有雄心壮志又处处散发男子甚至是英雄气息的男生可以用抢手货这个词来形容。他在学校的情况几乎和李茹当年的高中时代雷同,几乎每周在传达室门前的黑板上通知信件的通知上都会有他的名字。从周鸣略看一眼就把信丢进垃圾筒里的举动,大家都猜的出信的内容。虽然也有人提议过去捡来丢掉的信看看里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可谁也不会冒着被别人认作是周鸣追求者的风险去看一封早已猜的出内容的信,何况这些信大概也不会有发信人的署名。
  涂汨同室的女友也偶尔提及周鸣这两个字,说的也无外乎又有谁去追他了,他又收到了几封信等等。在她们的议论中多是带着鄙夷的语气的,甚至在提及有个长相不好的女孩也冒失地写了封情书时她们用到了“下贱”这个词。涂汨虽也觉得以那女孩的条件追求周鸣似乎有点荒唐,但是“下贱”这个词用来形容一份感情,这让她很难接受,甚至刺痛自己的自尊。涂汨说不清楚这种刺痛从何而来,但是却又十分真实。
  有天夜里涂汨做了个梦,梦到一个男生来邀她看电影。梦中的男生很象周鸣,却看不清楚面容。电影院里很闷,银幕上的场景象是冬季的树林,又跳跃到一口枯井,随之又切换到一座木桥,零碎的片段不停闪烁,不知道什么时候涂汨自己已经依靠在那个男生的怀里。她想抬头看那男生的脸,可她不知道为什么抬不起头。空气有点燥热,她感觉男生轻轻地吻了她的唇,很真实而温暖,似乎后来还有些梦境,可涂汨醒来后忘记了。我不清楚涂汨是否真的不记得还是故意省去了后面的部分,可我知道她梦境中的就是周鸣。我给涂汨倒了杯水,看了看外面有点曙光的天空,躺下示意她继续讲。
  那年暑假涂汨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大连见好友李茹。去大连是因为据李茹说,她交了个搞乐队的男朋友,帅得一塌糊涂,而且对她特别好,暑假里李茹在大连找了个打工的地方,同时宿舍管理不严,可以给涂汨提供住宿,涂汨可以去玩几天,顺便见见李茹的男朋友。
  见到李茹时让涂汨吃了一惊,耳朵上扎了四个耳钉,叼着香烟,一身小太妹打扮的竟然就是当初那个纯真的李茹,她身边的男孩却似乎有些腼腆,很少说话,语气柔和,但是一头披肩长发和手臂上一个NIRVANA的刺青难免让人敬而远之。
  在大连的五天时光很开心,李茹男友乐队里的朋友每个都很能闹,通宵唱歌或是海边烧烤,在吉他声中涂汨找到另一个自己。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李茹悄悄趴在涂汨耳边说:“你看哪个男孩比较帅,抓紧说出来,明天可就没机会了。”
  涂汨哈哈地笑起来,一点也没有回避在场的男生,大声地说:“我要求高着呢,准备找贝克汉姆那样的,有那样的给我介绍一个吧。”
  李茹也放开了声音:“我还想找郑伊健呢,你得了吧。说真的,有合适的就去追,你也老大不小了,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吧?”
  “那又怎么样?我老了吗?我才不要跟嫁不出去似的。”
  不过看来李茹的话还是影响了涂汨,因为她回到家以后立即给周鸣写了封信,信的内容比较含蓄,大致是说对他很倾慕,已经注意他很久,希望可以做朋友,并请求他原谅自己冒昧地写信,同时希望自己的信不要也被丢进垃圾筒,署名是荼蘼,这是一种最后绽放的花。这种信自然是石沉大海的,但是说出了心事的涂汨却感到十分轻松,甚至开始幻想有天身边会有这个女生为之侧目的优秀男生来保驾了。整个暑假里涂汨的家人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开始变得活泼,喜欢轻声唱着歌整理房间,喜欢买来张爱玲或是张小娴的书没日没夜地读,喜欢在清晨点一柱奇南香。家人认为这是女儿成熟的表现,她身上散发的女子精致的气息越来越弄。母亲总爱怜惜地帮她梳着头,试探地问:“你们学校里恋爱的同学多吗?有没有不错的男生?”遇到这样的问题涂汨总是岔开话题,然后又在没人的时候对着窗口发呆,或是拿着笔在日记本上画一个个卡通男孩的形象。
  很快,涂汨又踏上返校的列车,从母亲的口气中她感觉到母亲是不反对她恋爱的,甚至有些支持,这给了她莫大的信心,所以她决定,下一封信,她将署上自己的名字。
  
  
  涂汨仍喜欢在窗台前张望那片操场,夏日的阳光总让那片草地显得刺眼,她看着,想着,从那一个个健康,充满活力的身影里找寻熟悉的面孔。她喜欢就这样微笑着观察,有时候在那些人的脚下会扬起尘土。有几次看着心里疼惜的人重重跌倒在地上,她有种想冲下楼去慰问的冲动,心里还暗暗抱怨甚至是咒骂那些下脚凶狠的家伙。她总在脑海里幻想着自己有天取出一快白色缀有小花的手帕,轻轻敷在他腿上的伤口上。她甚至在眼前浮现他的微笑,甚至能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可这一切终究只是幻想,涂汨是那种幻想比行动多的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保守比放纵多的人。她不会冲动到做出这样的事,甚至从没有去思考这样做能否带来幸福。她只是单纯地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个在乎的人,而女孩不可以丢下矜持去主动跟一个男生套近乎。于是张望也永远是张望,守侯也永远只是守侯。直到那天。
  当周鸣又一次跌倒在球场上时,似乎很严重,队友全围在周鸣身边,挡住了涂汨的视线。涂汨的心又一次疼痛,她猜测着周鸣的伤势,猜测着周鸣此时的表情。象以往一样,她能做的,也只是手指紧紧抠住窗棂的缝隙,咬着嘴唇。她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操场边上跑来,人群立刻闪出一快空隙,既而合拢。在那个白色身影的陪伴下,周鸣被队友抬出球场,整个操场仿佛一片寂静,只剩下旁边女生宿舍窗前呆呆的涂汨。
  周鸣在此后的两周里再没出现。寝室里的女生议论说周鸣的趾骨骨折,并且还提到有个药理专业的大二女生每天会去医院给他送午餐和晚餐。这让涂汨心乱,她想象着周鸣在病床前和那个女孩的欢笑,想象着那女孩看着周鸣吃饭的样子,有时候甚至会以为那是自己,可终究不是。
  涂汨的信没再寄出,因为两周后周鸣回到学校蹒跚着走过球场时,搀扶他的,是那个白色身影。有天晚上涂汨哭了,而且越哭越心痛,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后悔,只知道自己不再有任何机会。上铺的女孩被床铺的微微颤抖和低声的抽泣唤醒,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涂汨告诉她们因为想家。从此后那些好心善良的女孩在她面前竟也不怎么提起家乡的话题,这让涂汨在寒冷的夏季感受带一丝温暖。
  事实上这种所谓的初恋会让人铭记一辈子,但是却不会很长时间地影响一个人的生活,因为毕竟这种感情只是空泛的,缺乏一些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和山盟海誓来做载体。涂汨大概在不久以后认识到友情要比爱情长久,当然我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得出这个结论,因为她还根本没有尝试过真正的爱情。总之她不再注意那些男生,她又回到朋友中去,甚至比以前表现的更亲密。
  年少的朋友最值得珍惜,涂汨几乎每周都会花很长时间来给李茹写信,打电话,然后带着李茹最新的消息到周依铭的学校,两人一起回味年少时光,谈论些小女子的话题,在新街口或夫子庙的街上留下自己的身影。
  似乎人大了就会有思想,这思想会对一些事物开始排斥,甚至影响到对人的判断。周依铭似乎在这点上表现的更为明显。艺术学院的学生思想更为激进和开放,也有更多时间来研究社会或是人生。周依铭开始批判地面对这个社会,在她口中,社会的阴暗面总是这样可怕。她曾不止一次警告涂汨要小心这个恐怖的社会。涂汨并不明白周依铭所指的具体都是什么,她的单纯完全无法想象诸多复杂的事实,但是她隐约地从周依铭的口中看到一个可怕的黑洞,周依铭把这个黑洞叫做社会,它把人吸入并摧毁的动力叫做现实。
  听到这些东西时涂汨有些恐惧,她有时候会害怕自己有天真的要面对这些,担心自己能否应付。除了知识,她什么都不会。周依铭有时候会成为这恐惧的载体,她总是喜欢絮叨着自己的见解和阅历,时间久了,似乎乏味,似乎又有些耸人听闻。所以相对来说涂汨更喜欢和李茹的交流。李茹总是会给她新鲜的东西,而且是阳光的。李茹的信里常写满他男朋友乐队新歌的歌词,甚至有次寄来盘这些歌的录音。虽然这些歌也是抨击现实,却有种反抗的活力和朝气。李茹会寄来五彩的贝壳,会在电话里嗲嗲地说:“小甜甜,今天晚上我们去看月亮吧。”于是两人在大笑中互相思念。
  周依铭却开始不喜欢李茹,在她眼里,李茹这个年纪不应该还有那样的纯真和浪漫甚至是童稚。所以周依铭曾有点反感地说:“李茹根本就是虚伪的。”她也曾对李茹的男朋友表示强烈的反感,认为搞摇滚的青年潜意识里都有黑暗的东西,虽然她自己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对这两位一个古板,一个活泼的朋友,涂汨有时候无法在夹缝中迂回。很多次她想化解三人间的分歧,可是发现似乎没有用处。好在李茹比较开朗,表示年龄大了总有自己的观点,意见不统一是正常的。涂汨知道李茹说这句话还是很有分寸的,因为周依铭的言谈几乎算的上抨击,甚至可以理解为妒忌。李茹的学业,感情,家庭,在三人中都是最幸福的,其实有时候涂汨也曾有过一丝酸涩,幸福总是这样让人渴望。
  可是不久涂汨又开始同情起李茹来,那是因为大四的一个秋天,李茹突然来到学校找涂汨。由于周依铭是专科,早已经毕业,在家乡的一所小学里做起了音乐教师。一个学期里涂汨都没再有过周依铭什么消息,也许是朋友,就这样疏远,很多次涂汨担心人大了就会失去朋友。所以李茹的到来在短暂的意外后,马上变成一种激动,甚至狂喜。李茹的样子还是以往一样纯真,似乎还是个高中生,耳钉也全部拿掉,看来久已经不戴,耳孔都已经愈合了。她又回到了最初纯真的样子,这样子让涂汨更加喜欢。
  相遇是晚上,涂汨刚回宿舍。她刚要开口调侃李茹为什么没有带男朋友一起来,李茹冷冷地说了句:“你有时间吗?”这让涂汨很讶异,她不知道这冷淡的口气代表什么。印象里李茹从来没有这样过。“有,你怎么了?”涂汨说。
  “咪咪姐,我想找你说说话。”李茹口气又变得很软,眼泪一下流出来,大颗大颗往下落。
  在操场上,李茹哭着讲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因为快要毕业,也许以后就要回到家乡,面对即将分离,李茹和她的男朋友难舍难分。她的男朋友在和乐队朋友几次近乎冲突的商议后,乐队成员还是决定留在大连。因为大连有所发展,去一个小城市不仅葬送了乐队的前途,甚至连生存都困难。那男孩倒也痴情,坚决地离开了乐队,背上吉他,准备做自由歌手或是吉他老师,跟李茹一起回家乡。面对男孩的痴情,李茹终于放下了最后的防御,在男孩离开乐队的第二个晚上,他们做爱了。四年的坚持在一夜间完全奉献。可是当那个男孩发现李茹并不是处女时,他开始在可怕的沉默中不停喝酒,不停抽烟。李茹并不想欺骗他,自己在高中毕业前曾有过一段恋爱,也是在即将去远方读书前的夜晚,她用自己的身体给了对方一个承诺,可是这承诺并没有预期的价值,那初恋的男孩不久又有了女朋友。这些往事李茹以为男朋友不会在乎,乐队其他朋友换上10几个女朋友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却没想到在这个男孩心里竟有着这么大的心结。李茹哭过,求男孩开口,求男孩原谅,她不停地哭,不停地解释,哭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醒了就呆呆地看着男孩坐在地板上抽烟。三天后的清晨,一声爆炸似的响声里,男孩砸碎了吉他,地板上满是杉木的碎片,男孩的手臂被拉紧又瞬间放松的弦抽出两道血口,他呆呆地看着一地的乐谱,只有那坚硬的玫瑰木琴颈没有折断。李茹呆了片刻,却并没有情理中的慌乱,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拿出纸巾默默地替男孩擦拭伤口。男孩最后一次用手爱惜地抚摩了李茹的脸庞,手指穿过柔顺的长发,又没有一点力气似的跌在地上,嘴角里冷漠地,慢慢挤出一个字:“滚。”李茹没有哭,似乎她觉得这个男人已经不再会为她的泪水而心软,也就没有了宣泄的必要。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收拾好地上的木片,乐谱,收拾好自己的行装,又一言不发地来到南京,来到涂汨面前,终于把一切全说了出来。
  涂汨搂着李茹,任由她哭得象个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有时候她想起两个字:“现实”。这两个字是周依铭最常提起的。她想起她们三人间的友情,想起李茹的遭遇,轻轻地对李茹说:“周依铭以前就说这是个冷漠的世界,可是为什么受伤害的却是你。”
  清晨时候,李茹慢慢抬起哭得有些浮肿,不再清纯可人的脸,有点冷漠地说了句:“周依铭是个好人,她是对的。”涂汨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只觉得李茹不再计较和周依铭的分歧,这让心疼了一晚的涂汨感到一些欣慰。而且失去男友,又找回个朋友,对李茹也算是个安慰。涂汨只想让李茹尽快淡了过去,她喜欢的,是那个青春活泼,人见人爱的李茹。
  秋季的晨光有点冷,但是也算柔和。操场草地上的湿气十分寒冷,两个人的体温此刻交融在一起,互相温暖依靠,为了纷扰的明天,为了现实的社会。涂汨的眼睛中看到太阳,它真的那样充满生机吗?太阳象征明天,可明天又象征什么?哭得累了,心,也就倦了。
  
    
  李茹远比涂汨想象中要坚强,她在第三天便又背起行囊回到了学校,并且按期完成了毕业论文及答辩。听说听取答辩的讲师们曾议论想象不出一个如此面目清纯的女孩竟拥有超凡的口才及巧妙的思维,一致认定这是可大有可为的女生,答辩分数自然也遥遥领先于其他同学。毕业后李茹没有回家乡,似乎回家乡这个词因为那个乐队的男孩在李茹心里有解不开的疙瘩。李茹本也是有着远大的志向的,家乡那样的小地方容不下她的理想。凭着一张文凭,优异的成绩和一份英语六级的证书,李茹在南京轻松地得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合资的公司做市场规划。
  工作了的李茹显得很充实,言语中又不时谈论起自己的未来,事业。与之对比的倒是周依铭。音乐教师在学校里本就是个配角,加上近年学龄儿童锐减,学校生源得不到保证,待遇自然也差了很多,甚至有教育系统准备合并一些学校,精减一些教师的传闻。这让没什么后台撑腰,岗位又可有可无的周依铭倍感危机。几次的电话中她都跟涂汨诉说着苦闷,抱怨当初应该学器乐而不是声乐。现在的美声根本就没人学,而钢琴提琴教师在外的授课费是每天以百元计的。每次说起这些的时候,涂汨也不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同时羡慕地称赞李茹事业有所作为,而且发展的很好,已经升为市场部的副经理。周依铭却总不以为然,在她眼里李茹不过是通过小聪明爬到这一步,而且她认为李茹变得势利,变得狡诈。对于这些,涂汨虽也觉得李茹工作以后是有些世故,可是也是很正常的,就在一周前李茹还关心周依铭的近况,甚至表示要帮周依铭也争取到一个工作的机会。李茹也许未曾想到周依铭无端地对她有这样大的成见,这让涂汨十分同情,似乎对周依铭有一种反感。
  谈起自己的未来,涂汨有些茫然,毕业后究竟应该去哪,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医疗机制的改革使医生这行当也竞争激烈。很多次涂汨问起李茹工作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李茹回答的很轻松:做你擅长的。
  两个在异乡的朋友,时间久了甚至有相依为命的感觉。每个周末她们都会一起出去购物,吃饭。李茹有时候会告诉她为人处世的经验,涂汨也地一次听说“朋友”这两个字原来还有另一种。李茹的朋友很多,大多是在工作业务中结识的。这些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老板,小职员,有时候倒真的可以做起通天的事情来。李茹就曾经提过有次公司因为税务上的问题面临危机,关键时候一个和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小老板愣是靠着一个远方亲戚的姨夫打通了关系,不仅罚款免了,甚至此后公司的税比以前更少。谈起这事时李茹不无感叹地说,这世道朋友比金钱还重要,凭你金山银海还是有办不到的事,而多几个朋友也许就会一帆风顺。
  李茹的应酬很多时常会邀请涂汨一起参加,涂汨也总是以各种借口回绝。有次李茹说要请一个叫峰的男人吃晚饭,并且提前庆祝自己的生日。涂汨在李茹口中曾很多次听到这个名字,他是本省IBM公司的市场部主管,在海外留过学,能以一套流利的英语把老外哄的晕头转向,当然他的能力也是卓越的,28岁时就已经做上了主管的位置,目前已经被作为公司的副总来培养。这在涂汨眼中看来似乎是个奇迹,能在IBM这样的大公司里以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疏荣,似乎不可想象。
  那晚涂汨特别穿了身白色的套装,格外体面甚至有些庄重。白色的搭配除了突出气质的功效外又凭添了几分纯洁与朝气。这是涂汨挑了好久才决定的,她似乎觉得和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一起进餐,不应该太随便。
  见了面涂汨才有一丝后悔,李茹穿了身休闲装,这似乎使涂汨的装束有点喧宾夺主,毕竟今天算是为李茹庆祝生日的。
  两人打了辆车,李茹立刻拿出手机开始联络:“喂?你在哪呀?恩,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恩?怎么会呢?你要打扮帅点哦,我可是带着我的姊妹一起来的。……”
  车子在金陵饭店的门前停下,涂汨暗自思量,李茹真是铺张,在这样的酒店庆祝生日,以李茹的经济实力还是太奢侈了。
  酒店门前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半抬起胳膊优雅地向这边挥了挥手,不紧不慢地迎上来,对李茹微笑:“桌位已经定好了,我们进去吧,还有其他朋友吗?”说这话的时候那男人向涂汨看了一眼,只是一眼而已,既没有注视的无理,也没有匆匆一瞥的傲慢。从他的年纪和领带夹上的一个IBM标志上,涂汨知道,这个人就是峰。峰似乎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修整地整齐的头发,并没有想象中的圆滑,反倒多了几分儒雅。
  峰帮涂汨拉开座位时李茹已经自己坐在涂汨对面,涂汨轻声道谢然后落座。涂汨感叹李茹似乎随意中的无微不至,如果让峰来安排,自然要把她们两个好友安排邻座的,现在李茹这样面对面和涂汨坐着,似乎有点距离,可是大家吃饭的时候却不用担心坐在侧位的峰会看到自己进餐的样子。两人互相一笑,心照不宣。
  服务生捧着菜单侍立在桌旁,微微欠着身礼貌地问:“请问三位可以上菜了吗?”峰接过菜单递,翻开一页略看了一眼又看着涂汨问:“你们想吃点什么?”涂汨自然是说无所谓,李茹也表示随便什么都可以。峰把菜单交给服务生,也如服务生那般礼貌地说:“按预定的菜单上菜吧。”
  菜点的很精致,而且丰盛,口味多是甜淡的,大概是照顾两位女孩的喜好。可是当一盘东坡肉端上来时李茹还是嗔怪起来:“咦~~~吃这个会变成肥婆的。”峰一本正经地辩解:“吃点这样胶质多的东西对皮肤好呢。”李茹把盘子往峰面前一推:“好呀,那你好好美容吧,整得貌似潘安就不用缠着我要我帮你介绍女朋友了。”峰有点腼腆地一笑:“你不介绍,我就只有做和尚去了。”
  在涂汨看来,这种调侃似乎有点虚伪,这种应酬中直着腰听他们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让她很不自在。突然一阵《爱的代价》音乐声响起,涂汨拿出手机迅速接通放在耳朵上轻轻问道:“你好。”
  铃声依然在响,涂汨一脸惊讶地看着一样惊讶的峰从怀中拿出手机轻轻一按,铃声安静下来,只听峰在低声说着什么。
  半晌,峰挂掉电话,看了一眼涂汨出神的脸,笑了笑:“你也用这款手机啊?”
  涂汨回过神自失地点了点头:“是呀。你的铃声很好听,是下载的吗?”
  “恩,在网上下载的。”
  
  
  几声清脆的门铃打断了涂汨的诉说,我愣了一下,还没有完全从涂汨的故事里走出来,然后起身打开房门,两个穿着红色制服的服务员推着辆不锈钢小车正微笑着站在门口,其中一个竟有点象我的初中同学。这个象我同学的女孩用软软的普通话问:“先生请问需要打扫房间吗?”我把房门大开,好让她们看到房内根本没有动过,然后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外的把手上,一边关门一边说:“不用了,谢谢。”
  涂汨的面容明显憔悴,我明白这一夜的回忆与诉说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又不只是体力上的,或许更多的是在消耗她的心。我有点担心她能否支持,倒了杯白水给她:“累不累?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把水捧在手里,拢了龙垂下的头发:“我不想吃,你去吃点吧。”
  我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冰冷的水捧一汪猛得泼在脸上,激得浑身一颤。一边擦着脸,一边对仍正襟危坐的涂汨说:“熬了一晚了,你先躺会儿吧,我出去办点事情,等我回来带吃的给你。”
  在外面游荡了一个中午又找了个网吧打发掉下午的时间后,我吃了份盒饭,然后带着几听饮料和啤酒,外加一份KFC经济餐,一盒麦司威尔黑咖啡回到宾馆。涂汨正睡着,听到我进来半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睡了很久吧?”
  我背对着她把食物从袋子中拿出摆在桌子上,说:“我刚回来,你累的话可以继续睡,不睡就起来吃点东西。”
  她回答不睡了,我没有回头,拿着咖啡包装仔细地看上面的说明。我知道即使她这样和衣睡着,大概也不想我看到她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直到听到她走进洗手间开始洗漱,我才回过身拿过杯子冲了两杯咖啡,点了支烟坐在沙发上等她。
  她似乎并不想吃东西,但是也许是怕冷落了我的好意,还是吃了半个汉堡,倒是把咖啡喝了个精光。我看着她吃完,她那落寞的样子有点让人心疼。我问:“我们讲到哪了?”沉吟片刻她先问了我一句话:“你信命吗?”
  我很不屑地告诉她:“不,命是自己经营的。你信?”
  “现在不了,以前信。”
  “恩,经历多了也许就不信了。”
  “也许是吧。”
  话题有点偏了,她似乎也意识到,片刻后继续了她的故事:“说到那次的聚会了吧。”
  那天的小聚给涂汨印象最深的是两样东西,一是一样的手机和铃声,一是让涂汨乍舌的帐单。后来涂汨躺在宿舍的床上整理有些凌乱的思绪时总是跳过一个个偶像剧的片段,那些本来涂汨为之流泪又讥笑其不真实的剧本,此刻联系在刚刚结束的晚餐上时,一下好象如此接近。年轻有为的高级管理,不谙世故的大学生,华贵的酒店,那陌生男人儒雅的气质,以及送她回来的那辆奥迪A6,象幻灯片一样一幕幕闪过。室友对眼睛发直的涂汨大叫一声:“喂!想谁呢!”涂汨一惊,随口答了句:想灰姑娘。立时宿舍里起哄声一片,把涂汨羞了个满面通红。
  
  
  再见峰时是在学校附近的公路边,涂汨那天和李茹相约一起逛街,刚走到学校旁的十字路口,就见一辆黑色轿车从身旁驶过去,刚到路口就被交警拦下。奇怪的是那辆车上的人竟冲交警大按喇叭,把交警气了个半死,指着车子走上前咆哮:“你想干什么?你违章了知道不知道?车靠边停下!”这样的一幕实在罕见,满街的人都回头看这公然挑衅交警的司机。
  车门打开,走下一个高高的背影,手里拿着手机在通着电话,旁边的交警显然被激怒了,那嗓门儿叫得整条街都在晃荡:“叫你停车你按什么喇叭!禁左的牌子没看到吗?!把你驾照拿出来!”那人似乎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指了指放在耳朵上的手机。已经有行人停下来开始围观,这让可能让那交警很没面子,他粗暴地把手机从那人手上抢下来,拿起夹着罚单本的塑料垫板在车上敲得铛铛响:“你跟我摆什么谱?你这车还想不想开了?”说着又拿出对讲机大声嚷嚷:“我是XX号岗,有辆奥迪A6违章,态度恶劣,来辆拖车。”
  涂汨此时已经走到了那辆车的旁边,一瞥间她惊讶地几乎喊出来:“峰?……”峰的脸上表情倒轻松,但是好象也惊讶会在这里遇到涂汨。他只是微笑对涂汨着点点头,便开始和交警交涉:“对不起啊,我刚才在接个电话,没看到指示牌。”一提电话两个字更是刺痛了交警刚才被撂在一边的尴尬,那交警一边写暂扣单一边吼叫:“开车不许打手机你不知道吗?我现在就吊销你的驾照!手机扣下,明天到队里去处理!”峰还是一脸轻松,似乎也不愿和这个暴怒的交警多纠缠,从车里取出一叠文件,把车钥匙丢给那交警,接过单据,径直向涂汨走过来,倒是那交警被峰的洒脱噎得半天没再说一句话。
  涂汨也被这场冲突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竟连寒暄都忘了,峰笑着问她:“你怎么在这儿?”涂汨这才迷迷糊糊答非所问地说:“我……你的车……”峰释然一笑:“他说了明天到队里处理。我今天只有打车了。你这是去哪?”
  “唔,我约了李茹去珠江路。”
  “我也去那边,送你一程。”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初见的儒雅甚至几分腼腆和今天的洒脱和自我,似乎很难相信他们是一个人。不过涂汨宁愿相信今天的峰才是生活中的峰。人家是做大事的人嘛,自然处事会很有风格,何况他绝对有这个实力来对这样的“小事”表现得随心所欲。
  出租车把那个惊愕的交警抛在身后,路上有辆122交通除障车亮着警灯驶过,想必半小时后峰的那辆奥迪A6就会在停车场里休息了。
  峰没说什么话,低头翻阅着他的那些文件,这让涂汨有些悻悻的,又有些责怪这个谦逊有礼的男人怎么会把自己晾在一边,让这场面多少有些尴尬。当然她是绝不会首先开口和男士寒暄的。
  车窗进来的风把那叠文件的边角吹得哗哗响,这声音有些悦耳。峰忽然开口说话了:“涂汨,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的手机被扣下了。晚上我去学校还你。”
  
  
  “你给了?”我打断涂汨的话问道。
  涂汨点点头:“恩。”
  我笑:“你是不是不太看报纸啊?眼下这样的骗子太多了,上当了吧?”我最看不起那些为了小利益而上当的人,他们为了沾小便宜却吃了大亏,我经常幸灾乐祸,不过对于涂汨这种情况我会十分同情,因为她只是单纯的想帮个朋友。
  “不!”涂汨坚定的口气让我倒是一愣:“他没骗我,他还给我了。”
  
  涂汨那天跟李茹逛街提起这件事时,李茹的态度和我是完全相反的:“峰还真倒霉啊,不过这点事难不住他。”李茹的口气有点幸灾乐祸:“不过晚上我不用请你吃饭了。”
  涂汨不解:“这和吃饭有什么联系?”
  “他这个人从不白白受人人情的,晚上一定请你吃饭,你回去好好打扮打扮准备赴宴吧。”
  果然,不到六点钟峰就打通了李茹的手机,问涂汨是否和她在一起,并表示要归还手机,顺便请她们吃饭。
  李茹晚上是有应酬的,却爽快地替涂汨答应了约会,涂汨不知道是该怪李茹还是感谢李茹。如果要她自己为了借次手机就被人请吃饭,她是绝过意不去的,可是如果不去似乎又驳了峰的一片感激。李茹替她做主,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见到峰时他已经又开着那辆被扣下的车,涂汨惊讶用什么办法摆平了那受尽藐视的交警,把车取回来的时候,峰不答,只诡异地说了句:“保密。”南京的夜晚有着大都市的绚烂,一片片灯红酒绿中,从车窗看着那些酒店,夜总会中进出的身影,大多衣着正统,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身边带着身材姣好的少女。这一切的繁华中好象隐藏着一些肮脏的东西,涂汨不禁偷偷观察专心开车的峰,他也是这些“有志之士”中的一员吗?也是每天这样出入眩目霓虹中吗?他的潇洒背后是什么,他是怎样的男子?但是感觉峰又的确是不同的,他眼中那份执着和清澈完全不同于那些令人作呕的家伙,是他涉世未深,还是他有着自己的世界?……车门打开,峰已经站在车旁,扶着车门笑着:“想什么呢?我们到了”


  外面的世界如此缤纷,让狭小又平淡的宿舍仿若一个牢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窗外的月光在那上面投下一抹光,水汽侵蚀过的墙壁上有暗色的污渍,经年累月地大大小小重叠在一起,借着点微光看上去,有的象树木,有的象花卉,也有的象人模糊的面目。
  厕所里的消毒水味道搀杂着2号床胖女孩轻轻的呼噜声搅得涂汨无发入睡。这一切都和刚才梦一样的晚餐和咖啡厅里轻柔的音乐,磁性的话语强烈地对比。可即使是这凌乱的小窝,也并不是长久的,毕业以后自己将去象哪里,茫然。
  虽然和我说的相反,峰归还了涂汨的手机,并且还以一顿丰盛而浪漫的晚餐作为报答,可是不久涂汨还是开始后悔那天轻易地把手机借给了峰。这是缘于有天深夜的一个电话,静寂的夜里,电话的铃声大作,上铺的女孩翻了个身嘟囔了句:“天呐……”涂汨接通电话,把声音放得低低得:“你好,谁呀?”
  那边传来的是个醉熏熏的男人声音,腔调有点怪怪的:“阿峰啊,今天哥帮你把华通公司的几个头头全摆平啦,你就等着签合同吧。”
  “对不起,你打错了。”
  
  象这样的电话时常响起,多是找不到峰的时候,就会拨通涂汨的电话。大概是因为那天下午峰曾用这个号码和他们联系过,所以他们以为只就是峰的另一个电话。从这样电话发生的频率来看,这号码正悄悄流传,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这些生意人,看来钻营这个词不能准确来形容他们,涂汨在一次跟李茹的抱怨中懊恼地提到:“他们简直是克克勃!”
  几乎可以肯定是李茹把这件事告诉了峰,而李茹在几天后拿着一个新款的诺基亚交给涂汨时,涂汨几乎把手机扔了出去。
  “这算什么!他把我的电话搞得这么多人知道,现在送我个手机,他当我是什么,当他是谁啊?他很有钱吗?那他去把电信局买下来好了。”
  李茹一腔热情突然被涂汨的震怒惊呆,半晌才回过神:“你吃错药啦?人家觉得给你添麻烦了,才送手机给你,你怎么不知好人心呢?再说手机是他送的,要还你自己还他去,对我凶什么凶!”
  涂汨一时也觉得自己突然发作有点过分,看着李茹气呼呼地转身离开,更多的是觉得对不起这个相处相知了这么久的朋友。异乡的街道上一切突然变得陌生,仿佛四年前刚刚背着行囊走出车站那一刻的感觉。恍然若失,好象身边的朋友都已经远去,年少的同学,周依铭,最后的,是刚刚走掉的李茹。街道的喧杂此刻只能衬托涂汨的孤独,却不能给她一点点安慰。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条街道,看出来散步的情侣,看路边嬉戏的孩子,看互相搀扶着小心走过马路的老人,看一对比自己还要小许多的青年在公车站台上旁若无人地接吻……然而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在别人的戏里自己只是个配角,永远走不进别人的世界。在自己的戏里却只有自己,主角,配角可笑地都由自己出演,没有第二个人。
  拖着酸疼的腿逛回到学校的时候,涂汨一眼就看见了那辆黑色A6,她刚要绕开,峰已经从车上走下来,和她打着招呼:“等你很久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涂汨只好也对峰微微一笑:“有事吗?怎么不打我的电话?对了,手机我不要,你拿去。”
  峰并没有接涂汨递过来的手机,却走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不敢打了,听说你被骚扰怕了,呵呵。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走,找家茶馆我们谈谈。”
  “不!”涂汨坚决的口气让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样的口气有点过分,甚至有点挑衅。她看了看校门前出出进进的同学,似乎这里也并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口气缓和了许多:“宿舍快关门了,我时间不多,随便找个地方谈吧。”
  车子不停地开,在附近的几个街区绕来绕去,涂汨问要去哪,峰回答既然不去茶馆,也没时间走远,就这样开车兜风好了。
  “李茹说你很生气?”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
  “没有,只是我不想随便要人家送我东西。”
  “我没想到借你的手机带给你这么多麻烦,那些家伙找不到我就想尽办法打听,你还是换部手机比较好,我的过失应该我来负责。”
  “不用,我过几天自己去换个号码,谢谢你。”
  “好吧,随你,现在给你的这个号码我用不到,你拿去吧。手机你先用着,突然换号码很不方便,你带两部手机,过渡一下,等朋友都知道了新号码再还我。”峰的语气一直没变,很随意的话,却让涂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绝。
  “恩。。。。。。我大概一周后还你。”
  “随你吧,反正我现在也用不着。”
  “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车子兜了一圈停在学校门前,似乎门卫对涂汨被一辆私家轿车送回来充满好奇,那些并不相识的同学眼里也流露着羡慕的目光,看着帅气的峰站在车边轻轻地挥手和涂汨告别。这些目光让涂汨加快了脚步,回到宿舍时已经有些喘息。刚进门室友劈头就问了句:“公主,今天接你去兜风的帅哥是谁呀?”
  涂汨脸一红:“什么跟什么啊,朋友来的。”
  四下立时开始起哄,怪腔怪调拖长了声音:“哦~~~~?朋友~~~~~!”然后是一片欢笑。
  
  半个小时后,宿舍熄灯,涂汨才终于从同学的嬉闹中解脱出来。闹累了的少女们不一会就都平静地进入了梦乡,或许在各自的梦境中约会自己的梦想。涂汨拿出新手机,幽蓝的屏幕黑暗中典雅地漂散着神秘的光。开机,熟悉的西瓜太郎蹦出来,这是涂汨以前手机上的开机图。看看铃声,竟然也已经下载并换成了《爱的代价》。真是个细心的男人,涂汨已经不再生气,反莫名地多了丝感动。仔细端详着,轻轻触着按键,往自己的手机上拨了个电话,看一看新号码。13852198173。这串数字瞬间变得温暖,继而燃烧得灼热,冲击着涂汨的心。脸上是热的,想必已经是绯红一片,强烈心跳在黑暗里清晰得几乎可以听到,还有急促的呼吸,微抖的手……涂汨突然想哭,可说不清楚为什么。呢喃着轻轻念了遍号码,一滴眼泪顺着眼角划落在枕头上,噗的一声。198173,这是自己的生日。一条短信铃声吓的涂汨差点把手机丢到了地上。屏幕上写着峰的名字:“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希望你可以原谅。-峰”原谅?现在涂汨除了感动就是快乐。她迅速地回信息过去:“不用介意,我真的不生气,谢谢你选的号码,我很喜欢。”
  
 
  现在的我,努力回忆着涂汨对我诉说的片段,朋友发来一首歌,是《生命的希望不再失落》,我一直听,一直听。这歌打乱了我的思路,那些曾经听过,看过的故事一下变得模糊,只剩下这首歌。所有的思绪,凝涩在笔端,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点燃一支烟,静静地回忆,抽烟呵,涂汨也会抽烟了么?她真的学的会吗?
  
  我点燃一支烟,静静地倾听。涂汨的声音开始哽咽,她停下来,也许在看我,也许在看自己。我没回头,盯着天花板,突然想哼几句歌。涂汨的声音有点犹豫:“抽烟是什么感觉?”
  我没想到她回忽然问这样的问题,我努力想了半天,终于说了句含糊的话:“给你一个刺激,让你发现自己。”
  “给我一支好吗?”涂汨的眼睛在看着我,我知道,这不会是玩笑,甚至不是一时兴起。她想要找到什么,不全是为了找自己,也更不是找回忆,也许也不是发泄。
  递给她一支烟,帮她点燃,这两天来,第一次这样靠近她,注视她。火光映亮她的脸,烟雾熏得她眯着眼,眉头皱着。一团蓝色烟雾从她口中长长地吐出。她有点怀疑地看着我:“只有苦,没什么感觉。”
  我直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开口:“不是那样抽,你先抽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再象评书呼吸一样吸口气到胸腔里。”
  她照着做了,不熟练,可我知道她做的对了。她的上半身象痉挛一样抽搐了一下,随即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嗽的声音急促,却慢慢地不再强烈,取代它的是低低的抽泣,呜呜咽咽。
  “他对你很好。”我说。
  “恩。”
  峰可以对涂汨好,他有这个能力,他完全可以赠予涂汨想要的一切。况且,他喜欢这样,喜欢看涂汨惊喜的样子。涂汨是不接受任何贵重礼物的,一个女孩如果不喜欢接受你送的东西,无非两种极端:一是她不希望和你有任何瓜葛,一是她认为和你已经密切不分你我。我认为峰比我聪明,他一定懂得,他也真的没再送过涂汨任何东西。他是个聪明的人,因为他比我学了更多东西,他甚至在读经济学研究生的时候还没有耽误自己拿了一个法学学士的学位。经济学是奇怪的学科,报考它的,多是些喜欢文科的人,而经济学却又是个每天与数字和逻辑打交道的。峰就是这样的人,他精于算计,从容应对一切,却总又带几分文科毕业生的浪漫和底蕴。
  不能不提到的一个人物是云。他姓肇,也许是父辈希望借赵云的风光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在别人看来他这名字总有女孩味道,至少也是过于中性。他比峰小两岁,是峰麾下做文秘工作。其实文秘这行男的挺少,可是峰在给自己选秘书的时候却独挑了他。
  云是个特别的人,当涂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一对梁天一样的小眼睛,但是有挺拔的身材,还有一口京片儿似的普通话。涂汨见到他的时候是个周六,他正坐在峰的车里。远远看去涂汨竟也没分辨出。涂汨快走两步到车前,云在车里向她挥了挥手。
  车窗摇下的时候涂汨才看清楚云的样子,他的笑容很灿烂,轻巧地从车上跳下来,开口就是一句:“你长的真有特色嘿~。”
  涂汨真的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峰头儿让我来约你,我才刚到,电话都还没打,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云一脸狡猾,口气却是不紧不慢。
  
  没让云这样的人去演小品实在是糟蹋了人才,一路上他不停地跟涂汨说话,又象是自言自语:“听说你不是南京人,我也不是,这丫鬼地方,甩起方言我都听不懂。今儿峰总陪几个老广逛紫金山去了,估计这会儿也该逛完了吧。中午大餐我没赶上,可全是为了你,你以后得把我这顿补回来。不过看你一学生也别忒宰你,咱去老正兴吃碗正宗鸭血粉丝就成。……这么快就答应了啊?考虑清楚,实话告诉你,我可是一色狼,现在就准备把你卖了呢。……”
  车子到了玄武湖时天色已渐暗,湖里尚有成对的情侣漂着小船远远地挥洒笑声。不远处几支皮划艇在教练的呵斥声中越来越近。
  “峰呢?”涂汨问。
  “嘿嘿,还想着他?今儿你就老实跟我走吧。”云一脸邪笑,笑得涂汨背脊发凉。
  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家上了车,是有些太不谨慎,只凭峰的车就信任一个人也太大意。涂汨对这样的事了解不多,只模糊还记得报纸上常出现的那一个个案子,当然女主角都相当悲惨。一种恐慌充斥涂汨的脑子,让她完全失去思维和分辨的能力。“停车!”涂汨叫了出来。
  云突然把音乐开得很大,一脸坏笑冲涂汨用更大的声音叫着:“你就喊吧,别怕人家知道我是黑社会的。”
  涂汨一下呆住,看着湖里的人,即使听的到,也不可能来解救她。突然间她又想起“黑洞”这两个字。那声音清晰地在耳边一次次回放,像是周依铭说的。
  当涂汨刚想到“跳车”这两个字的时候,车子一个急急的拐弯已经停在了一个停车场的车位上。云熟练地拔下钥匙,兴奋地赞扬自己的入库技术:“靠,我还是这么有型!”
  涂汨抓起背包伸手去拉车门,准备自己的逃亡,却一下抓了个空,车门已经打开,拉开车门的,是峰。
  云隔着车把钥匙丢给峰:“你这小媳妇太天真了吧,成年没?你犯罪可别拉上我。”
  峰把另一把钥匙丢给云:“你又整她了?”一边接过涂汨的背包,伸出一只手礼貌地扶涂汨下了车,关上车门,电子锁蜂鸣器响了两声,挺象110警报。
  云打开旁边一辆丰田面包的车门,又是警匪片里那样飞一样地开走了,也许是车子发动的声音让他没听到峰最后那一句:“慢点儿。”
  在我看来云这个张狂的家伙是很有趣的。这样的男生其实在学校里并不少见,只是已经工作还做文秘就比较难以想象了。后来涂汨曾对一个室友说要介绍个男朋友给她,把云的夸张和搞笑工夫大大渲染了一番,最后那室友还是说了句:“这样的男人适合当宠物。”实际上好象也是这样,一个可亲的,活泼的男子往往可以和许多女性很容易地做朋友,却没有一个地他倾心。也难怪,女孩都是想做宠物,让男人体贴,娇惯着的,这样的男子又怎么能让他们真的动心?
  其实云也满帅气,这得益于他180的身高和洒脱的气质。所以当云第二次出现在涂汨学校时,涂汨的同学全都以为云就是那天带涂汨兜风的峰。云依然夸张,他带着一个大大的纸包到涂汨面前,当着涂汨同学的面揭开包装,露出一束香水百合,在一片惊讶声中递给涂汨:“你是涂汨小姐吗?我是鲜花速递公司的,这是一位先生为您订的花,请您签收。”话音一落,教室顿时炸了锅。
  云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涂汨也追了出去,挡在云的面前:“这玩笑有些过分了。”
  云的表情出奇的稳重,甚至有点冷漠,这样似乎比较符合一名文秘的身份了。他扬了扬眉头:“我可没胆儿和你开这玩笑,你应该知道是谁送的。”


  涂汨自然知道这花的来历。从云刚进教室的门她就知道云是为什么而来。她甚至很清楚的明白这花的含义。峰是个善于处世的人。百合,不一定是为了爱情,而峰没有亲自出场,这也绝算不上是真正的表白。涂汨有些忐忑,她不知道怎样应对。她也怀疑云突然的严肃,不知道这些是为了什么。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问问李茹,李茹是有经验的,她也更熟悉峰的一切。可想到不久前自己把就是因为峰送自己东西而把李茹气走,涂汨的手指还是在手机上拨了另一个号码。
  周依铭对涂汨的电话似乎没有什么惊讶,她也许以为这只是老朋友的思念。她的声音比以前开朗,几乎有点兴奋地对涂汨说:“你还好吧?我和涛恋爱了。”
  我并不想知道涛是谁,这对我并不重要,有几次我很奇怪涂汨为什么这样详细地告诉我这么多事,这些事本也和帮她找日记没什么关系的,尤其是这样置身于峰和她只外的人。即使峰知道有这么个人,也不见得会把他写进日记里。可我在任何时候都是个好听众,即使象听了一个通宵故事以后昏昏欲睡的时候。我也绝不会打断她,当我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的时候,她小声问我:“你睡着了吗?”我依然闭着眼睛:“你说到峰送你花后周依铭告诉你她有男朋友了,继续吧,我听着呢。”
  也许是见我累了,或是感觉这个话题和她的故事没有太多关联,她讲得很简要,当然我也就听得很模糊,只是大概的记得这个叫涛的人是周依铭多年的邻居,无业,自己开了间服装店。周依铭和他相处多年早已萌生感情,只是近期才开始恋爱关系。
  涂汨究竟还是没有告诉周依铭自己收到花的事情,却好奇地追问周依铭他们是如何表白的。周依铭的回答简单,有一次在涛的服装店里,客人把周依铭称作老板娘,而涛不失时机地偷偷说了句:“我真希望你是。”
  涂汨有时候挺恨峰为什么没有这样直接地说出来,那样她就可以给峰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不是自己在一边不知道怎样处理。不过其实她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这样表白她会如何答复,也许只是希望有个机会可以逼自己必须决定,可是峰是圆滑的,她却始终没有这样的机会。在我看来即使峰表白,涂汨也是不会同意的。我看人不算准,但是也看的出涂汨骨子里是个传统的女孩。她和我有些像,我知道她一定有很严的家教,从小就阅读了大量书籍并且喜欢写作。家教会使自己有个根深蒂固的行为准则,而阅读却使人思想激进叛逆。我就是这样的矛盾体,涂汨似乎也是一样,她有时候会突然地冒险,但是绝不会踏入雷池。事实上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大胆及容易冲动。她把她那次杭州之旅的经历告诉我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打断她说:“按你的做事方法,还能安全活到现在真是幸运。”
  事情是在峰送她花的两个月后。这两个月里当然又发生了很多的事,其中涂汨提到峰带她去过杭州。我有些奇怪涂汨对峰带她去杭州没有做很多描述,却更多地对我讲起她第二次杭州之旅。也许是第一次过于平淡也因为峰的时间很少,并没有游遍杭州的景点。不过按我看来和峰一起去的那次才应该是印象深刻的,因为在西湖边峰第一次用调侃的语气对涂汨说:“咪咪,你还是做我女朋友吧。”不管怎么样这可以算的上是峰的第一次表白。虽然涂汨在对我提起的时候着重加上了“开玩笑对我说”这几个字,可我知道这几个字对涂汨和峰的相处应该算是一个转折。涂汨那时只是也调侃了一句:“你这人真勺儿。”这让我不太明白,尤其是什么叫勺儿。涂汨告诉我这是她的创意,意思是贫嘴。涂汨告诉我峰是个好人,绝对正派的好人,所以他们两人共住一个房间却也相安无事。涂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明显有些结巴,后来我发现如果她谈到让她紧张或害羞的话题总会有点结巴。她和峰去了岳飞墓,灵隐寺,六合塔及文渊阁,也走过了西湖十桥中的三座。据说携手走完西湖十桥的情侣可以白头偕老,或许这源自许仙的传说。不过峰似乎是不知道的,涂汨也没有提起这段典故、,所以在走过其中的三座以后,他们在一个码头上了船去游览湖中的景点去了。涂汨说起这段的时候有点悻悻的,于是我很自负地确定她一定是爱上峰了。也许正是因为这第一次的杭州之旅是涂汨真正发觉自己爱上峰的记忆,所以涂汨也不会好意思跟我太多说起。她终究是个比较传统的女孩,传统,且喜欢冒险。
  证实她喜欢冒险的通过她第二次去杭州。峰总是出差,渐渐的涂汨发现峰不在的时候,会莫名地空虚。其实峰即使在南京,也很少和涂汨见面,他的工作繁忙,而且和涂汨也算不得真正的情侣。峰是个严谨的人,涂汨在形容他的时候用到了一个让我惊讶的词:“胸有城府。”这本是一个褒义词,可用在一对准情侣间就让我不可理解。“难道他虚伪?”我问。涂汨想了很久,告诉我:“也许他对别人是,对那些客户,很圆滑,但是对我不同。”峰的确对涂汨是不同的,他对涂汨绝不会像对客户那样逢迎,也不会虚套地恭维,更多时候两人是在茶座里静静地坐上两个小时,甚至谁也不说话,看街上的行人,天上的云彩。
  和这样的男人相处也许会很有压力,峰太优秀,在各个方面都几乎完美。当然这和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是有关系的,他对自己要求很高,这让涂汨在他面前也不敢有一丝放纵。涂汨在峰面前永远是个淑女,懂事,明理,落落大方。可即使这样,峰还是微笑着对涂汨说:“你啊,还是个小孩子。”这让涂汨很不开心。她并不否认自己在许多方面要比峰少了些历练,可她也绝不是幼稚的小女孩。所以有次峰再次这样说的时候,涂汨生气了。和我一样,涂汨生气并不会发作,只是默不作声地整理自己的思想,以冷漠来回击使自己不快的人。峰似乎也是这种性格,他在任何时候不会妥协,也许比我还大男人。这种冷战持续了一周时间,直到峰发了个短信告诉涂汨自己又要出差时,涂汨压抑了一周的怨气终于爆发,挑衅似的回了一句:“我不是你老板,你出差没必要告诉我。”之后自然是长时间的静默,应该说这条信息是泥牛入海般没了回音。那时的涂汨正在写毕业论文,学校已经停课,于是涂汨在一夜的失眠后第二天清晨背起简单的行囊去了杭州。
  我不知道涂汨究竟是去散心还是旅游,如果是散心,到这样曾和峰一起来过的地方显然适得其反;如果是旅游,也不用选择这样已经来过的地方。我感觉可能是她想找寻一点回忆,或是想以这样的行动给自己一个什么交代,我的思维很模糊,自己也说不清楚,姑且不管它。
  到杭州时已经是中午,涂汨直接打了辆车在西湖边停下。这里是个充满传说的地方,大多时候会自然地联想到西施,断桥,还有爱情。涂汨一下车就做了一个决定:徒步走过西湖所有的十座桥。
  也许涂汨没有想很多,但是在我看来自己走完十座桥如果按她告诉我的传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吉兆。涂汨告诉我,当时的想法有点可笑:她只是想弥补上次所缺少的七座桥的遗憾,也许是弥补感情上的遗憾,不要让自己的感情在3/10。的时候就枯萎。我却觉得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传说,那么自己走完剩下的七座正好完成了一个不祥的许诺,这许诺是对涂汨的感情,或许更具体点是涂汨和峰的感情。
  涂汨把每座桥的样子照下来,拍了整整两卷相片,从每个角度。下午的西湖开始变的妩媚,接近黄昏时更是妖娆。涂汨站在湖边,心情异常的平静,看着这片湖水,远处隐约的桥,她把相机交给路过的一个青年:“帮我拍张照片好吗?谢谢你。”涂汨的姿势是半侧着的,眼睛并没有看镜头,黄昏中夕阳在逆光的身影上打出柔和的光圈,摄影时在这样的时候侧照更能体现女子的温柔。
  “一、二、三。”随着路人数数的声音和闪光灯,一段记忆也许就这样定格。
  涂汨有些抱怨这路人糟糕的摄影技巧,这种光线下开闪光灯会使远景变暗同时抹掉了夕阳在自己身上的光晕,这种照片拍出来是绝无美感可言的。可想想这一切也不过是段回忆罢了,能够记录下有个黄昏自己曾在西湖边流连,这也就够了。
  路人把相机交还给她,这才注意到这路人是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清秀的男孩子,看起来也是学生,背着大大的行囊。男孩先开了口:“你也是一个人出来玩吗?”
  旅途中偶遇的同伴,来自不同地方的陌生朋友,让涂汨说了很多话,同时也流露出自己活泼开朗的一面。那男孩并不健谈,从他的谈吐中,看的出他一定是个满有阅历的人,有着很多关于旅游的经验和趣闻。这男孩是刚从浙西峡谷游玩回来,特地又重游一遍西湖。
  似乎去杭州的男子大多是喜欢灵隐寺的居多,那里的山水灵气要比西湖更有韵味,至少我这样看,所以我第二次去杭州就没有到西湖去。这男孩倒特别。
  晚餐是AA制,这是在涂汨的一再坚持下那男孩才放弃了请客的想法。吃饭的时候男孩问涂汨:“找到地方住了吗?”涂汨回答没有。那男孩眼皮也没眨地说:“我一个人住了双人标准间,不介意的话你跟我住好了。”对于这样的调侃我也经常,可是涂汨一句让我大跌眼睛的话终于让我认识到她冒险的一面:“好啊,省掉我的住宿费了。”


  涂汨在讲述这一段的时候明显地开始结巴。从她现在跟我讲述时的语气及反应来看,她当时一定很紧张,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像现在一样语无伦次,但是她的确跟那男孩回了宾馆。我确实惊讶,但是从她第一次见我就跟我出去吃夜宵,第二次见我就跟我来到宾馆聊天来看,我相信她说的绝不会有任何夸张。
  各处宾馆的标准间都差不多,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间一样,中央空调,一对沙发,一个床头柜,落地灯,写字台,茶几,两张单人床。
  一路上涂汨一直注意这男孩的言谈,假若有一点点的轻浮或试探,她都会扭头就走。不过那男孩只是饶有兴致地一直在跟涂汨介绍浙西峡谷的美丽。这让涂汨相信他不过是个学生而已。冲凉的时候涂汨带了一把瑞士小军刀,并把门插得死死得。在浴缸里泡了很久,紧张的情绪略有缓解,小刀放在浴缸边摆肥皂的位置上,很锋利。涂汨不由回忆起一些动作片里的片段,当一个人遭到袭击时,应该是用刀子直接刺向他的咽喉,不过这不太可行,他比自己高很多,这样大的动作尚未完成他就已经把自己的手抓住了。所以还是刺他的腹部,这样更隐蔽,动作也快。这需要很大的力量来刺穿他的衣服,或许会碰巧刺在皮带上,那样自己就完全没有第二次进攻的机会了。如果聪明一点的办法或许应该假装顺从,甚至表现得放荡,然后在她拥自己入怀的时候用类似泰拳招数的膝击重创他的下身……毕竟只是少女,涂汨想起这些的时候,看着自己浴缸里裸着的身体,突然臊得满脸通红,又忐忑不安。
  门外响起男孩的声音:“小姐,求你快点,我内急。”这一声把涂汨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慌乱中连小刀也掉进了浴缸里。她摸索着拿起小刀答应着:“等一下。”
  涂汨没有换上她那件丝质的睡衣,那样的睡衣会使一个理智的人也开始有犯罪的念头。她换了套棉质的运动装,厚厚的穿在身上,柔软的感觉倒也舒服。她一手放在口袋里,握着小刀,一手打开卫生间的门,男孩听到门打开,从沙发上站起,经过涂汨身边时先给涂汨让了个道,看涂汨这身装束似乎有点怪异,微微一笑,进了卫生间反手把门关上。
  涂汨拉开被子钻进去,这才发现这个季节穿这样厚的衣服睡觉简直是受罪。她起身把空调开到中档,打开电视,靠在枕头上不停地切换节目,那小刀,被塞在枕头下面。
  那男孩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也换了身运动装,不过是短衣,一身曼联的红色主场队服。他躺在床上,拿出一包烟,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看着涂汨抓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他问:“你还不睡啊?明天记得叫醒我。”
  涂汨把遥控器放在床头柜上,电视定格在凤凰卫视,里面F4正酸酸地向电视前的歌迷问好。“我等头发干了就睡。”涂汨说。涂汨有一头长发,很漂亮的长发,据说那时候比现在还要长,让室友经常羡慕不已。平日里涂汨习惯在洗完头后把头发披开来,坐在床边看书,直到它干。可是记得室友曾说过:“咪咪,你湿着头发看书的样子真性感呀。”于是连这样的习惯也在今天被刻意改变。
  男孩很快睡着了,还好他不打呼,很安静地背对着涂汨,显然是旅途劳顿。
  涂汨小心观察了许久,悄悄地关上电视,台灯,睡下去。空调的风很凉爽,若有若无地在房间里流动,涂汨紧紧地把被子裹在身上,手插在枕头下面,触到那把冷飕飕的小刀,心慢慢平静下来。
  杭州的夜很静,悄然无声,窗外的月亮应该很亮,没有开灯就可以看清楚房间里物品的轮廓。只身在外地,这样的时候最牵挂的应该是故乡,可涂汨牵挂的却是南京。宿舍里绝不会有这样的安静,这安静让人寂寞,甚至难以忍受。
  
  清晨,外面卖豆浆的吆喝声叫醒了涂汨。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蹬开了半边被子,也许因为太热。手臂也已经张开,垂在床边一付四仰八叉毫不设防的样子,摸摸枕头下的小刀,还在那里,涂汨吐了下舌头,悄悄地起身洗漱,更衣,然后拉开窗帘对着刺眼的阳光喊:“猪,起来啦!”
  男孩似乎一下还不习惯这清晨的强光,蓬松着眼半坐起来懒懒地嘟囔着:“天,你嗓门儿这么大。”
  去街上一家无锡小笼包的早点铺吃了几个灌汤小笼包以后,涂汨的精神已经恢复饱满:“今天准备去哪?”
  男孩继续吃着他的包子,头也没抬地说:“杭州我已经玩遍了,我今天要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能行吗?”
  涂汨的热情被打击了一下,但立即又十分自信地说:“你看我不行吗?我是职业女性哦。”
  男孩有点腼腆地笑:“我看你行,没看出来你长得这么文静,显得挺纯洁的,竟然真敢跟我住一起了。”
  “这和文静有关系吗?和你住一起就不纯洁了?我和你……”涂汨话似乎说得有点过了,自己也接不下去,就一下打住,有点不好意思的偷笑。
  男孩见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开始了说教:“你这样的女孩在挖面得小心,幸亏遇到的是我,如果换别人就难说了,女孩要保护自己嘛。”
  涂汨刚想说昨天自己准备了瑞士军刀来防身,又觉得不妥,嘻嘻地笑着回答:“我是看你不像坏人啊,我看人蛮准的,而且我第六感很灵……”
  
  
  坚持送男孩去车站,说是为了报答男孩收留她住一晚的恩德,可当男孩踏上火车的那刻,突然还是觉得少了什么。涂汨跟我说,这种感觉很好,不知道对方的一切,不留任何联系方式,却可以无所顾忌地说笑,也不用牵挂彼此的未来。见话题轻松,我也忍不住插上了一句:“恩,我们现在这样感觉也很好,你可以无所顾忌地哭闹。”
  涂汨现在诉说的轻松,可我总感觉当时的她一定会有些失落,突然的孤独,刺激的经历,异乡独行的茫然,我有过,也能体会。
  在车站里徘徊了许久,涂汨几乎有回去的冲动,这样的孤单感觉让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峰。可又想起峰的冷漠……和昨晚那个男孩似乎相差很远,到底自己喜欢的是哪种男人呢?涂汨忽然想起那男孩提起浙西峡谷的美丽,一如跟男孩回宾馆一样的冲动,她买了张去浙西峡谷的车票,开始新的旅程。
  一路上涂汨都在看张小娴的书,我不喜欢张小娴,她总是以一副心理学家及社会学家的口气教导男女应该怎么处理自己的感情,而我主张即使有本能解决爱情问题的字典,也应该是对症下药,不是这样一概而论。奇怪倒是女孩很多喜欢看的,我归结为女孩在思想上的惰性和懦弱。当看到《不想分手的理由》里说道:“找那么多借口,只是因为我们害怕分手,我们害怕要重新适应一个人,我们更加害怕寂寞。和他在一起虽然闷,没有他的日子怎么办?”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人开始惊呼:“看,多漂亮啊。”
  车子开在山间的公路上,两边是翠屏一样的山,多是松树,夹杂着一些阔叶植物。有岩石露出的崖壁上零碎地点缀着些灌木,也有已经在绽放的草花。路沿着一条河在延伸,河里有大块的石头,有些已经露出水面。从河道的宽阔和两旁被水冲刷的浑圆的石头来看,雨季时水流一定湍急。
  浙西峡谷是刚开发了一年多的新旅游区,游人不多,设施也相对落后,涂汨联想到的第一个词是蛮野之地。来到这样的地方,多少有些刺激,何况又是独身一人。她拿起手机,给峰发了条信息,问道:“你还在出差吗?”涂汨想着,峰是会问起自己的近况的,当他知道自己独自跑来这样的地方旅游,会不会吃惊或者担心呢?会不会还是那样冷漠呢?阳光很好,温暖,这气氛让人浑身舒展,心情也格外轻松。手机响起,是峰的短信息:“是的。我刚在杭州开完会,现在陪客户在浙西峡谷旅游。你好吗?” 
  

  我是个绝对不信缘分的人,而且相当排斥,我一贯主张对自己的感情应该采取主动,可此时我脑子里还是迅速地闪过这两个字并且挥之不去。的确,涂汨虽然并没有强调缘分这两个字,但是很显然她的意思就是想表达这些。
  “知道吗?我当时呆住了。太巧合了。从一个地方分开,然后又都走到另一个地方。从开始就是,第一次见他,我们就用一样的手机和铃声。”涂汨的语气有些激动。
  从开始就似乎意味着注定要发生什么。既然有涂汨提到开始,那么相对来说在浙西峡谷的相遇就是结束,猜测和试探的结束。
  
  浙西峡谷相对来说保持了更原始的自然风貌,多少还有些神秘。由于并不是假期,游人不多,开始还三三两两的,走一段就全不见了踪影。间或的几声鸟叫,这声音是涂汨不熟悉的,分不清楚是什么鸟。循着声音她找到一条小溪,水流不急,在岩石间回旋时低低的发出汩汩的声音。这里离进山处并不远,涂汨找块石头坐下来,尽情享受阳光。林子深处传来有人的吆喝声,山太大,并没有什么回音,可那几人还是乐此不疲地吆喝着,到了后来就成了怪叫,狼嗥,最后就听到几个人的大笑,越笑越疯,听那声音已经是岔了气了,逗得涂汨也一个人傻笑起来。
  涂汨没有进山很远,是因为峰说把客户安顿好了就来进山处找她。涂汨是向往一个人旅游,尤其是一个人到这样未开发的森林里冒险的。可此时却体会到一个人置身荒野中的孤独与无助。她憋足了气大喊一声,声音单薄无力,立时被淹没在周围的针叶林中,倒是被这声音惊扰的一只石蛙噗地跳入水中把涂汨吓了一跳。涂汨无聊地捡起跟树棍拨开一块石头,几只蚂蚁慌乱地逃窜,再拨开另一块,一条小蜈蚣舞着须子向外试探着。涂汨吓得把棍子一丢,往旁边跑了几步,忽然觉得手臂上有些痒,原来是只小蚂蚁。她惊恐地拍打着身上,似乎浑身都爬满了虫子似的,一边向进山处走去。
  几个当地的山民在地上摆起小摊,卖着何首乌,黄芪,,皂角,干银翘等药材。也有卖一些卵石和树根的,可是他们只知道这些朴实自然的东西是游客喜爱的,却不懂得什么样子的才算好看,仔细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漂亮的。涂汨买了一包皂角,一包金银花,皂角泡了水可以护理头发,据说效果很好,金银花是她准备带给爸爸泡茶的,清热解毒。
  手机响起来,峰已经到了。涂汨在入山处转了两圈,终于看到了一身西服的峰,在周围一身休闲的游人中格外醒目。
  涂汨没有象平日里那样大叫:“你没死吧?这么这么长时间?”在峰面前,她永远不会这样的,其实峰从未说过要她怎么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峰在一起她总是有几分拘谨。
  峰的皮鞋和西装丝毫没有影响他走路的速度,在这样的山路上,四周如此寂静,只有峰皮鞋的声音按着节奏一声声入耳,很坚定。涂汨开始后悔为什么会先买了东西,此时拎在手中俨然是个累赘。虽是穿了运动鞋,跟在峰旁边还是满吃力。
  “我们走慢点好吗?”涂汨的呼吸已经开始急促。
  峰停下来,笑吟吟地盯着涂汨端详片刻,伸出手:“把包给我。”这语气很温和,却又不容质疑,涂汨费力地把旅行包摘下来递到峰的手里,包里的化装盒哗啦响了一下。峰把包单肩背在身上。涂汨色彩艳丽的旅行包和峰的深色西服搭配在一起极不协调。涂汨在后面悄悄看了半天,突然指着路边一个小摊说:“我帮你买双布鞋吧,那样就更有味道了。”说着就往小摊边上凑。那摊主见有生意,马上起身,从包里拿出几双布鞋:“这都是自己家手工做的,走山路不累脚。”
  峰见涂汨一脸认真的样子,笑着说:“穿布鞋又有什么,这山里又没人会注意到我。……哎?你还真买啊?走啦走啦。”
  “你还是换布鞋吧,穿皮鞋走山路,脚会起泡的。”涂汨倒开始认真起来。
  “没关系啦,这里路不算长,天已经晚了,今天走不了多少路,如果希望的话明天再买。”峰说着拖起涂汨的手就走。身后小贩见生意要溜,远远地吆喝着:“这都是自家人手工做的,挣点本钱就行,你来嘛,算便宜点买不买?”
  后面的话涂汨没太听清楚,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小贩的吆喝,她脸上发烧,心跳很快,因为自己的手还在峰的手里攥着。峰的手很大,也很温暖,这样牵着手,让涂汨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走路。
  远处有人的笑声和起哄声,涂汨好奇地要去看,转过一个弯,树的枝桠间望过去,前面是一天山涧。隐约看的见一座吊桥,桥的另一端站着几个身穿浅色衣服的游人,其中一个手里的闪光灯一亮,是在照相了。走近了看,山涧里水并不急,大块的浑圆石头已经露出水面。整个河道里都是或大或小的石头,阳光下上面仿佛有一层霜。横跨这山涧的是道木制吊桥,桥身是木版铺就,铁索贯穿,人在上面走过铁索摇晃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走上桥去,两边两道齐腰的铁索就算是栏杆,同样也是颤巍巍的,被阳光晒得已经很温暖,黑黝黝得却被人摸得很是光滑。低头看一眼脚下,虽不算很高,但是晃动中也让人头晕目眩。涂汨一手拎着两包药材,一手扶被峰握住,小心地平衡着前行。
  照完相的那几个游人上了对岸,换到刚才为他们照相的几个人上桥来留影。这才看清楚几个人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朝气蓬勃,一刻闲不得的年龄。几个人一上桥来,就扶着栏杆摇晃起来,嬉闹着把桥摇得仿佛浪中帆板一般,到后来竟然几人一起在桥上重重地跳跃,顿足。那力量在桥上看的分外清楚,桥身一道波传过来,涂汨脚下忽然弹起又落下,剧烈地摇晃,涂汨的手并没扶着栏杆,连峰都被晃了个趔趄。涂汨尖叫一声丢掉了手里的药材,死命地抓住峰,身体几乎已经是半蹲。几个青年听到涂汨的声音,回头看了看,倒也没好意思继续嬉闹,安分地摆起姿势开始照相。涂汨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是抱着峰,而峰一手抓住铁索,一手把涂汨揽在怀里,背包已经挂在胳膊上,仍不安分地晃着。
  
  
  当晚住宿在山中旅社,条件自是比杭州差了很多,但是这山里的野菜野味倒是天然,加上普通人家的家常浙菜口味,倒也别有一种味道。
  山里的夜里有种湿湿的清凉,夹杂着草木气息。坐在房外,静听的小虫的叫声,几丝主人点燃艾草香熏赶蚊虫的味道传进来,淡淡的,比城里卖的更纯粹。这样静静地坐了好久,峰看了看时间,对靠在自己肩上的涂汨说:“回去休息吧,明天要早点起来。”
  山里的房子电灯昏暗,柔和的黄色的光慢慢流动,不打破森林的宁静,悄悄地融在这夜里。房前被照亮的小路,踩上去有碎石子悉娑的声响,手牵手走进淳朴的老屋,熄了灯,此刻,一切是那样完美。
  
   
  我听着涂汨的诉说,呵呵地傻笑着,涂汨似乎觉得我的语气不太寻常,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和他什么都没有,真的。我比较保守吧,我反、反对婚、婚前性、性行为。”本来事情是没什么好笑的,可她这样严肃的样子和紧张的结巴,当我实在忍不住,憋了半天,我还是“哧”地笑出了声:“恩,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她对我这样的态度显然很不高兴:“那你笑什么?”我平时并不爱笑,所以当她仍是一副严肃面孔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可以马上收敛,一样严肃地告诉她:“我信,你继续说吧。”
  这一声笑的代价是涂汨省略了很多她的峰相处的片段,她简单地告诉我此后峰在南京的时候就常会约她一起出去。对于这些我很好奇,我告诉她:“你如果都这样简单地告诉我的话,我恐怕很难找到你要的东西。”
  她并没有上当,告诉我这些相处的片段都很平常,只是吃吃饭,喝喝茶,看看电影,没什么特别的,让我自己就可以想象。
  一个本科毕业生找份工作不十分困难。涂汨在没有毕业的时候就选择了一家医院做护士,并签定了工作合同。虽然她没有解释,我还是很自然地把峰理解为她选择留在南京工作的主要原因。
  
  
  独自在外开始真正的生活,才明白生活的琐碎,好在涂汨的父母都支持她的决定,而且她还有个可以帮助她的人。
  所租的住房离涂汨工作的地方很近,设施齐全,房租却不贵。房间并没有装潢,不过住惯了学生宿舍的涂汨对此并不介意,毕竟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家。
  涂汨的要求并不高,由于医院里有食堂,她甚至不用在家做饭。但是简单的装饰,家居用品还是必须的,还要张写字台,还有小的方桌……
  拿到房间钥匙的当天涂汨就叫上峰一起跟自己去买家具。涂汨说是因为峰有车,比较方便。
  其实对于南京的街道她并不完全熟悉,几年的大学生活几乎是半封闭的,对于那些富丽堂皇的店铺,涂汨是那样精力也没有金钱去涉足的。
  家具商场很大,店家把大厅分隔成一个个小间,家具被搭配成精致的组合,布置成一间间温馨的小屋。促销的小姐热情地迎上来介绍,手一举对着他们无比亲切地问候:“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涂汨微笑了一下并没有作声,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粘在身边的“亲切”以及没完没了的推销。峰随手接过促销小姐递来的宣传广告,印刷得相当精美。略翻了两下,峰打量着四周的家具说道:“我们不买组合家具,自己随意挑挑,自己搭配。”
  那小姐穿着一身浅鹅黄的职业装,白色衬衫,长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相当精神干练,闪身走在他们前面:“请到这边来,刚有批进口的家具到货,质量很好。”
  还没走到跟前涂汨就被一款布艺沙发吸引,这沙发座位是加宽的,象个单人床,厚厚的垫子边上缀着精致的花边。涂汨在促销小姐的授意下坐上去,身体马上被沙发柔软地包围起来,陷在其中,说不出的惬意。
  促销小姐垂手在旁边立着,满脸微笑地介绍:“这款沙发是仿意大利新发布的款式,做工很好的。选的木料质量特别好,尤其是这面料,不吸附灰尘,容易清洁,一般布艺沙发清洁很麻烦的。这款沙发还有很特别的体贴设计,在边上是可以加上护栏的,以后有了宝宝,可以放心把宝宝带在身边,自己看电视。昨天已经卖出去三套了,都是你们这样的新婚夫妇来买的。”
  涂汨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如果稍夸张一点,她是跳起来的。并肩站在峰的身旁,脸上发烧,又觉得和峰站得太进,往边上挪了半步,嘴巴刚要张开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确,跟一个促销小姐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倒是峰比较大方,丝毫没有介意,手扶了扶沙发的靠背,也许是感觉一下这沙发的质地,微笑着对涂汨问:“这套怎么样?喜欢吗?”
  涂汨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紧张,随口答道:“不错啊,挺好的。”
  “开单吧。”峰的话音刚落,那小姐就迅速地在定单上记录型号,价格和涂汨的地址。
  涂汨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峰要跟促销小姐去付款才一把拉住峰的手:“我自己付。”
  峰笑笑:“你那工资,付了钱你下半月怎么过?”
  涂汨知道峰是关心,却觉得这话有点刺耳,一时赌起气来:“不要,我的东西自己买。”
  峰也觉得有点失礼,本想坚持的,可这时坚持只会更刺痛涂汨的自尊,也没再固执,由着涂汨去付款。
  事实上由于和峰赌气,涂汨根本就没有注意价格,也忘记让店家多打折,可是话已经出了口,自己把自己挤兑成这样,也只有任凭店家宰割了,果然店家下手一点不软,这一套沙发就花去了涂汨两月工资。这都是因为峰的错,因为这个自大的峰。涂汨心里这样恨恨地想。
  回到峰的身边,峰一脸微笑,他是认为涂汨选到心爱的沙发应该高兴的,他的言语里似乎还带着点幸福的味道:“买好了?现在还需要什么?想做什么去?”
  涂汨把眼睛一瞪,恶狠狠地对峰说:“哪都不去,我想咬你!”
  峰和促销小姐被这句话弄得同时一愣,那促销小姐想是把这句话当作是新婚夫妇间甜蜜的调笑了,努力控制着嘴角不要拉开,不要笑出来。涂汨也觉得这场面好笑,而且其实峰也是一片好心,扑哧笑出来:“走啦,给我们孩子买写字台去。”
  峰被这后一句话说得更是一脸茫然,看看那促销小姐,对这对“年轻夫妇”竟然有了需要写字台的孩子更是一脸不敢相信,甚至上下打量身材娇好的涂汨,眼光里流露着赞叹和迷惑,一个有了孩子的女人还能拥有这样的身材。峰一下明白过来,反诘一句:“是先买写字台还是先买自行车?他这个年龄应该骑车上学了。”一语落地,两人哈哈地笑起来,把傻愣的促销小姐抛在身后。
  当沙发,写字台,桌子,大大的双人床,花瓶,把原先的旧家具换出去的时候,这房间真的象自己的家了,有点陌生,却感觉很温暖。看着峰忙活着指挥搬运工摆放家具,时不时来征求一下涂汨的意见,这样的时刻,一丝丝幸福在涂汨心里慢满漾开,迷迷糊糊她甚至觉得峰就是这个小家的男主人了。
  晚饭是峰请客,把一堆洋快餐打包回家里,堆在地板上,打开一瓶红酒,和峰对面坐着,面前隔着散发着香甜味道的一盒盒精美点心。红色的液体在透明杯子里荡漾着,轻轻摇晃,整个杯子幻出晶莹的红光。
  “干杯!”两只杯子碰出清脆的声响。
  涂汨不会喝酒,却喜欢红酒酸涩后甘的味道。酒的后劲很大,一股脑涌上额头,仿佛有种压力迫在眉间。涂汨皱起眉,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摇晃,整个人象在下坠,这摇晃却更加剧了醉意:“我醉了。”她对着面前已经有些模糊的峰说。
  峰坐到她身边,撩起涂汨的长发,露出她发红的脸,轻轻揉了揉她的额角,问道:“胃里难受吗?”
  涂汨摇摇头,憨憨地微笑着,拣出一根薯条放进嘴里,惬意地咀嚼着,头一歪,人躺下去,枕到峰的腿上。
  “给我讲个故事。”涂汨闭着眼睛,呼吸间嗅的到峰身上淡淡的男人气息,还有衣物上残留的洗衣粉的清香。
  峰用手指慢慢地梳理涂汨的长发:“讲什么呢?我不太会讲故事。”
  “讲讲你自己小时候的事吧,我想听。”涂汨的声音娇娇的,带着几分倦懒。
  “好的,我小时候其实很平常。我是老三,有两个姐姐。因为生我,家里弄得很穷。我是早产儿,身体很弱,小时候这一直是家里的心病。我没见过爷爷,连照片都没有见过。我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母亲带着我们,父亲在部队。孩子多,家里事全是母亲照料,我几乎是一直跟着奶奶过。后来我一直成绩很好,一直在重点的学校,在县城寄宿高中。读高中时大姐已经嫁了人,嫁妆很少,却还是要跟亲戚借钱来办。我读书时很苦,家里经济很紧张,班上搞活动时,我常会找理由请假。那时候最幸福的理想就是可以拿上自己的工资请上奶奶去吃一顿馆子。高二那年,奶奶病了,是肺结核。然后卧床大半年就去世了。”
  听到这里涂汨略略支了支身子,有点不太信地说:“你上高中那会儿,肺结核就已经可以治了,怎么会去世呢?”
  “没钱治。”峰的口气平静,仿佛隐藏了什么。
  “可是那是奶奶呀,如果那时候借钱,以你现在的收入,两个月就还上了呀。”涂汨还是不明白。
  “你应该去问我妈!”峰的语气很硬,把涂汨后面的话堵了回去,“后来我毕业了,在大学里申请了减免学费,又有奖学金,我还打一些工,家里就少了很多负担。大二时候,我爸爸复员了,在城里做干部。每个月会寄钱给我,不久以后,他和我妈离婚了。”
  “为什么?”如果不是酒醉,涂汨是绝不会问出这样的话的。
  “因为我奶奶不应该去世。”峰说了这一句后便不再出声。涂汨等了半天却不见他继续说话,睁眼看看峰的眼睛,有点红,心里一下变得柔软,把手放在峰的掌心里,轻轻拨弄着峰的手指……
  
  城市的阳光是被打上了枷锁的,这枷锁取决于窗户的形状。清晨的阳光内敛着,有几分寒冷,被窗户分割积压成规则的四个小块,投射在涂汨的脸上。
  一阵风鼓动缀着蓝色花瓣的窗帘,凉凉地掀起涂汨的衣角钻进去,涂汨把手抄在胸前,蜷缩着,翻了个身,头却从峰的腿上滑下来,咚地撞在地板上。轻轻“哎哟”一声,涂汨捂着头坐起来,靠在墙上,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压得发麻的胳膊,迷着眼看看自己身边,峰也醒了,正用手捶着被自己枕了一夜的腿。
  “你坐了一夜啊?”涂汨蹲在地上,背对着峰开始收拾地上剩下的食物,不想自己这样慵懒邋遢的样子被人看到。
  峰扶着墙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你睡着了吗?”
  “恩,你没事吧?”
  “腿有点麻,一会就好”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要去公司了,一起去吃早点吗?”
  涂汨看着这样的峰不觉有些好笑:“不去了,我不饿。对不起哦,拿你当了一夜的枕头。”
  “我乐意做你的肉垫子,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脸红,心跳,这样一个温暖的清晨。
  
  
  有些人似乎注定就不会是平淡的人,就象涂汨一样。或许她们心里是喜欢安静的,可是有些事情往往不遂人愿。有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就象深夜的一个闷雷,或是睡梦中的敲门声,让人的心里突然地因为这些打扰而不能平静,甚至心惊。
  那天涂汨睡得很晚,看了两部VCD。峰来过几个信息,他在出差,这样的时候总会问问涂汨的情况,嘘寒问暖。深夜一点钟,涂汨才把手机放在枕边沉沉地睡去。
  睡梦里涂汨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迷迷糊糊看了下时间,深夜三点,这让她寒毛直竖。敲门声不重,似乎是在试探,试探家里的人是否睡着。涂汨的脸色苍白,慌乱地拨通峰的电话,却是关机。她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又在手机上拨了110的号码,手指放在发送键上,隔着门问:“谁啊?”
  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很小:“是我,周依铭。”
  门打开时涂汨看到周依铭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人个子不算太高,但是很结实,短发,眼睛不算很大,似乎不敢正视涂汨,低着头。涂汨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里面连文胸都没有穿,背光向着门外,身体的曲线在睡衣中被勾勒得一览无遗。顿时脸臊得通红,说了句:“快进来吧。”转身就进了自己房间。
  涂汨换了衣服再出来时周依铭和那男人已经在客厅坐下,并没带什么行李,正四眼相对的发呆。涂汨一边给他们冲咖啡一边说:“我自己住,一听半夜敲门就害怕,你们怎么来了?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指的当然是那男人,从一进门涂汨就看出来这位应该就是周依铭常提起的男朋友,和周依铭形容过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少了几分幽默。
  接下来的情景更是让涂汨所料不及,周依铭接过咖啡后突然痛哭失声,并求涂汨看在多年好友的情谊上一定要帮她个忙。
  往日一贯风风火火的周依铭此时深夜上门求助,涂汨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坐到周依铭身边,帮周依铭擦着泪问:“怎么了?”
  嚅嗫了许久,周依铭终于开了口。原来她的男朋友涛开办的服装店一直生意不错,两人感情也很好,加上双方家人都同意两人的恋爱关系,甚至已经设想结婚的事宜,所以涛决定把生意扩大,让周依铭辞职和他一起做服装生意。新店面装修得很气派,他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幸福的幻想。可是事情往往不这么顺利。涛在广州订购的一批换季夏装在开业不久就被工商部门收缴销毁,原因是这批货是仿冒产品,且化学成分严重超标。涛持着代理商开出的发票找到工商的熟人打听,才知道这家厂的牌子很畅销,今年已经供不应求,所以代理商瞒着总公司进了几批小厂生产的仿冒劣质服装,反正销路畅通,一下就卖了个精光。涛所进的货,正是这劣质产品的一部分。涛曾向工商部门反映情况,得到的答复是工商部门已经对劣质产品进行了查处,尽了职责,对于进了假货,应该向法院起诉,要求对方赔偿。法院的答复则是目前的证据不充足,需要广州工商部门进行调查。涛千里奔赴广州,广州工商的态度倒和气:“对于这样的事,我们一定严肃查处,但是事情要有证据,发票上写明了是**品牌,而且人家确实是做这个品牌的代理,现在他的货都是正宗的原厂产品,没有直接证据,你需要先证明你被销毁确实是从他们手里进的,建议你先去公安机关报案,立案侦察……”就这样折腾了足两个月时间,各部门互相踢皮球,眼见新店要断了货,涛的大部分周转资金都栽到这上面,他一急,带上认识的几个黑道朋友去广州直接找代理商要求退回货款。事情到了这一步,结果也可想而知,谈判不妥,广州那代理商仗着本地地盘,人熟路子广,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涛还好说话,几个黑道的朋友哪里是受得了这气的?几个人一哄而上砸了代理商的公司,又把代理商捅了个白进红出,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涛在广州逗留了一天考察广州的市场,也是长了个心眼儿,不想和这群刚闹出事的朋友一起回家。几个朋友比他先回一天,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警察一锅烩了。周依铭立即通知在广州的涛躲起来,可涛是主犯,警察追得正紧,广州那边又说涛是带着一群人敲诈未遂蓄意伤人,要不是广州警方认定了那代理商假冒属于欺诈行为,人家讨债本身是合理举动,伤人属于过激行为,那代理商一准告他们是报复杀人未遂。
  涂汨明白了,深也造访的原因竟然是要她帮忙隐藏一个逃犯,虽然这人是周依铭的男朋友,可一想到“窝藏”两个字,她还是不由得后背发凉。稍作镇定以后她开始帮两个人出主意:“我这里也不安全,警察一定会排查出我这里的,南京地方很大,想办法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先在我家躲住下,明天我帮你们去找房。”
  周依铭马上信誓旦旦地说:“他即使被抓了也不会提起你的,如果警察追查你,你就说我们是来旅游,暂时住你家,你什么都不知道。”涛进门后第一次有所反应,低低地“恩”了一声。
  
  
  一夜,三个人谁也没再说话,涛拿出烟刚要抽,也被周依铭赶到阳台上去了。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涂汨问:“你这样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们这样跑下去,以后怎么办?”
  周依铭却变得坚定起来:“这些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想和他一起开店也不会闹成这样。不管他跑到哪,我都跟着他,凭我们两个的能力,饿不死的。法律有规定,逃过法律应判的刑期再回来,就不追究了,我不能看着他坐牢啊,以后我们回来了,再结婚好好生活。”
  涂汨看着满脸憔悴却又坚强地为涛的未来打算的周依铭,一种难以表达的同情与钦佩堵在心头。周依铭只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小女人,在这样的动荡中竟然表现得如此坚强理智,让我也心怀敬佩。
  涂汨说了句不太负责任的话,也许只是安慰:“你们先别急,我帮你们想办法。”
 
  
  第二天涂汨请了假,在城郊租了一套房,告诉房东是外地人来半点事情,一个月就走,预付三个月租金,和2000块的押金。房子本来很旧,房东当即收了租金,连合同都没签,还格外大方地告诉涂汨,多住段时间也没关系。
  周依铭和涛就暂时被安置在那所小屋里,可以想象他们是怎样度过那几天惶惑的时间。涂汨也真的履行自己的允诺,尽力为他们想着办法,当然,她首先想到的是峰。
  峰刚下火车,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涂汨叫到了住处。他惊异地发现涂汨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家里等他,而是站在楼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有事情发生了,久于世故的他马上意识到这一点。
  上了峰的车,云也在,峰刚从车站出来,行李都还带着,是云接他来的。涂汨欲言又止,看了眼云,云只顾开车并没有注意。峰显得很镇静,没有显示出对涂汨异常举动的好奇,平静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涂汨点点头,她想告诉云,只和峰两个人谈,又觉得是这样又很不礼貌,还是找其他时间和峰详谈的好,但是峰已经问起,她只好敷衍地说:“没什么大事,朋友和人斗气打架,把别人伤了。”
  峰的眼中掠过一丝忧郁,想问什么,又止住了,倒是云改不了他的快言快语:“打架啊,怎么不叫上我?我好久没打了。被条子抓了吧?这种事简单,我一个电话,赔点钱就出来了。”
  涂汨根本不信云的吹嘘,可此时有一点机会她都想试一下,她急急地问:“真的吗?你和警察很熟吗?”
  峰笑起来:“他认识的警察不多,警察认识他的不少。”
  涂汨不明白,一连疑惑。云到底是快嘴,一下就把自己的历史交代清楚了:他的父亲是省里公安系统的干部,但是他这个儿子偏不争气,总是惹事,每次都是借父亲的威风替他擦屁股,大事没惹,打架总是经常的。后来父亲见他也不是坐机关的料子,干脆把他安插到IBM做了文秘。这也是为什么峰会有个男秘书的原因。但是他的到来确实给峰很多方便,他是峰的助手,做的很好,尤其是几次做业务事遇到法律问题,都靠云出面摆平,所以峰和他这个文秘实质上是主副手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云是否能帮上自己的忙,涂汨还是暗自叹了句:“周依铭的运气还好,终于有人可以帮到她了。”
  当晚吃饭的时候涂汨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峰和云。峰的表情一下凝重,略有不快地说:“你怎么这么轻率?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早告诉我,也许更容易处理。”
  涂汨并不知道峰所说的“处理”是什么,只觉得自己是少了些历练,如果早一天告诉峰,以峰的能力,起码可以把周和涛藏得更隐秘,甚至是送他们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她做错事一般轻轻地说:“那天晚上我想找你,可是你手机没开,这两天急着帮他们找住处,你又出差,就忘了,我是不是搞砸了?”
  云也没了往日的活力,多少有些严肃,却还是一脸嬉笑地宽慰涂汨:“没事的,放心吧,他们先躲着就是。警察那边我想办法,最重要是先知道他们查得怎么样了,那边的黑道朋友交代出了多少,他们要是把罪名都咬在涛身上,那就比较麻烦了,我帮你走走关系,等我们想好了办法,再让涛去自首,争取个宽大,两变同时做工作。”
  涂汨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看峰,一脸沉思,眉头皱着。半晌他说道:“先吃饭吧,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想办法替他开脱就是。”
  
  
  这一夜涂汨想了很多,猜想着涛如果被抓起来会怎么样,猜想怎么样可以帮他开脱罪名,猜想云那个干部老爸能不能颠倒黑白……想着,她拨了周依铭的手机,想把今天的结果告诉周依铭,也让她放放心。手机拨通,却是关机的。
  第二天涂汨特意起了个早来到周依铭的住处,还没进门就被房东叫住:“小姑娘看你长得纯纯的,怎么这么不老实呢?你那两个朋友是做什么的?“
  涂汨头一蒙:“他们?他们是来办事的啊,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他们今天半夜就被警察抓走了,好象是说是什么杀人潜逃犯。你也别走,跟我去派出所。”
   
  
  也许除了身份证丢失以及在南京办理暂住证两次涂汨直接跟警察打过交道以外,警察的形象对涂汨一直是模糊的。她印象里的警察只有骁勇的战将和事妈一样的户籍警两种极端。这分别来自于电视剧和派出所。
  涂汨实际上是直接从派出所被送到了区分局,其间没有警察问她任何问题。进了一间小会议室,四个警察已经在里面等着她。涂汨没敢直视他们,她知道窝藏和协助潜逃已经是犯罪,她意识到自己的一生也许已经完了,工作,生活,就被这一次轻率的举动葬送。
  一个年长的警官先开了口:“你叫什么?”
  “涂汨”
  “籍贯”
  “江苏”
  “说具体点,家庭住址。”
  “是说我现在的吗?”
  “都说。”
  “南京市**小区**栋*单元403,我以前在**市**地……你们带我来做什么?”涂汨突然的反问让我有些欣慰,这姑娘没傻到问什么说什么。这时如果不反问一句,警察会很自然地把她的话作为“交代”,把她的有问必答作为认罪的表现。
  旁边一个年轻警察似乎有些不耐烦,吼了句:“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你自己应该清楚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好象各地都一样,年轻警察会在审讯的时候充当白脸,这样可以把人情和面子都留给年长的上级,也可以给因为自己年轻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罪犯以威慑。
  涂汨第一次见到这阵势,和她以往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甚至联想到老虎凳辣椒水。她被这一声吼吓了个半死,语气也就更加结巴:“我不知道啊,我又没犯法。”显然说这句时涂汨一定会心虚,但是语气却没有打折扣。她又突然想起周依铭曾说过不会连累涂汨的话,她们是多年好友,周依铭也是个够朋友的人,不会害她的。想到这里, 她底气足了一点,挺了挺腰竿。
  接下来的讯问多是围绕涂汨和周依铭的关系,周依铭以往的情况,涛的情况,他们的生意等烦琐问题进行。几个警察一根又一根抽烟,间或有人出去,过一会又进来。问题很多是重复的,只是换了个说法。几个警察轮流着问,涂汨注意到其中一个有很浓的广东口音。这是警察惯用的车轮战,没完没了的问题,没完没了的心理施压。涂汨对他们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几乎是有什么说什么,只是一口咬定周依铭他们是来旅游,他们出了什么事自己全无所知,只是帮他们安排了住处。
  几个小时后外面进来一个警察,他一进门,四个警察就全起身,没有称呼,却都颔首微笑,涂汨不认得肩章,但是看的出这人应该是个领导。他跟年长警官咬了句句耳朵就又出去了。涂汨心里一慌,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年长警官坐下来继续问了涂汨几个问题,然后告诉涂汨,希望她可以合作,配合侦察工作,末了还甩下一句:“你回答的问题和我们所掌握的出入不大,但是还有几个重要问题你没有交代清楚,希望你回去以后好好考虑一下,你还年轻。”说完这句示意涂汨可以离开了。
  出了大门,涂汨惊奇地发现云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路边,对她调侃:“你这次也算体验生活了吧?哪不好去,怎么跑局子里来和警察聊天了?没说留你吃饭?”
  涂汨哪里有心思开玩笑,把头发理了理,似乎还有一股烟味儿:“是你找人把我放出来的?”
  云的表情有点得意:“当然。如果不托熟人,起码审上你23小时,然后放你回家吃顿饭,再把你叫来审23小时,规定不许扣押你超过24小时,人家有人家的办法,不交代,就这样也折腾你个半死。”
  “周依铭他们呢?”
  云有点为难的说:“他们还在里面呢,听说他们的黑帮朋友倒是咬死了口说是一时意气伤人,和涛没关系,这帮哥们儿,够义气。就怕他们两个自己交代了个透低儿。那边是广州和你们家乡的警察在审,我打听不到情况。不过据说这案子是要回你们家乡去判的,我现在就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开脱开脱。”
  从云的叙说中,涂汨知道涛确实一致咬定来南京是找涂汨旅游,涂汨自己不知情,而涂汨是刚毕业的优秀学生,学校单位的评语都很好,且自从大学起就很少回家,尤其是近期工作后,和周依铭并无密切往来。而且如果牵上涂汨,那就是广州,涂汨家乡和南京三地的案子,更复杂,案发是在广州,也不算什么特大案件,中间已经隔了涂汨家乡一道,南京警方对此并不积极,只是配合工作,所以涂汨很容易就放了出来。至于老警官组后那句含糊的话,也完全是吓唬涂汨,给她点心理压力,希望能诈出点什么来。
  
  峰又出差了,但是一天几个电话过来问涂汨的情况,很是关切。涂汨拿着电话,很想和峰多说点什么。这时候,只有峰是她的依靠。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事情太繁杂了,已经在涂汨脑子里织就了无数的网,让她被压抑得一刻不得安宁。
  第三天云打来电话,据云说是个很好的消息。见了面,云告诉涂汨两天的审讯里,涛只说自己没有动手打人,劝阻也没用,事后因为不懂法,又怕黑帮朋友报复,所以把周依铭以旅游的名义骗了出来,一起想在南京避几天。周依铭则是来了个金口难开,两天没说过一句话,气得警察摔了仨杯子,也拿她没辙。事情显然没有往坏的方向发展似乎有些还是有利的。从云的语气中,涂汨知道或许还是有希望把他们放出来的,不过要等到法院开庭。
  周依铭等人很快被送回家乡,关押在看守所。在与周依铭的家人联系后,周依铭的家人接受了云提出的在南京帮他们找知名律师的建议。云曾说这律师经常利用自己在警务界的一些朋友,得到一些不违反规定又很有用的内部消息,而且成功率很高。当然这律师也不止一次通过云得到过一些内部的消息,有些甚至是有违规定的。云和他的关系,既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云所经手的业务相关的法律咨询和帮助,大部分由这个律师来处理。这个律师姓张。
  张律师在接到这个案子的第二天就赶到看守所见了周依铭。周依铭明显得憔悴,头发凌乱。一个女警站在屋内并没有离开,张律师开口就是一套行话:“你是周依铭吧。我是**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张**,接受你家人的委托为你辩护,如果你接受我的辩护请在协议上签字,同时你的朋友涂汨提议你可以全权委托我来辩护。”张律师在“涂汨”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周依铭一楞,马上明白了什么,不假思索地签了授权协议。
  张律师得到授权后马上开始了询问:“你和涛是恋人关系吗?”
  “是的”
  “他平时的表现你都清楚吗?”
  “我清楚,他是好人。”
  “他这次在广东伤人以后,骗你说到南京来旅游,具体是怎么跟你说的?”
  周依铭听到这句一愣,很显然,这句是张律师透露给她的一个极重要的信息:涛是说她不知情,只是被自己骗到南京旅游的。这样的一句话,看似平常的询问,却是给周依铭丢了根救命稻草。她思虑的片刻以后回答:“他只说来旅游,我记不清楚了。来了以后我们就找涂汨帮我们找地方住下。他不会伤人的,他的好人。”
  张律师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微笑着翻阅自己携带的材料,做着记录,轻轻点着头:“他还没定罪,是否犯罪有法律来判定,你只需要说出你所知道的事实。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剩下的问题不说也知道,又是些毫无意义的。张律师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凭借他刚才那一句话,他就已经完全有把握把周依铭由帮助罪犯潜逃变成被罪犯欺骗。最为关键的是云已经打听到,周依铭还是一句话都没跟警察交代。临走,他又甩给周依铭一句话:“你的案子已经由我全权代理,在此期间如果你希望更换律师可以提出。另外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我希望你可以和警方配合,如实交代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如果你不配合,会给警方调查取证带来困难,这是犯罪的行为,希望你考虑清楚。”这显然又是一句双关的话:如果不配合,警方就无从取证,那么就是说只要周依铭和涛都咬定周依铭不知情,就可以逃过这一劫。周依铭看了眼这个狡猾的律师,眼里充满感激。
  
  在峰的支持下,云完全放下了公司的工作,一直在为案子奔波,争取在检察机关介入前就先把事情办妥。果然,在云的努力下,周依铭在开庭前因为证据不足没有通过检察院的审查,决定不予批捕,被放了出来。那一晚,周依铭抱着涂汨失声痛哭,涂汨忽又想起李茹那次痛哭了一夜的场景,这让她有些心悸,难道人生都要有这么多波折吗?那么将来等着自己的,又是什么?涂汨在开庭前就已经先回了南京继续工作,有天晚上,她告诉峰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峰微笑着把她拥在怀里,温柔地告诉她,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一直保护她。那一刻涂汨才真正体会,爱情不只是激情,更重要的是那种割舍不掉的依靠,一个温暖的怀抱。
  案件审理得很快,云办完了案子立即回来南京把结果通知涂汨和峰。法庭上辩论很激烈,张律师尽了全力,虽然几个黑道朋友直到最后也没承认涛是主谋,可是对方不远千里请来了广东那家代理商的员工当庭指证,证实涛虽劝阻过朋友打人砸店,可是也的确威胁说如果不赔钱就灭了代理商全家,最重要的一点是涛在逃离现场前曾对着倒在地上的代理商吐了口痰,这一举动证明涛主观上有故意伤害的嫌疑,且事后明确知道对方受了重伤而没有主动救治。公诉方甚至当庭出示了受害人当天的衣物及广州做出的衣物上唾液的法医鉴定。这一切的证据把涛推向了无可挽回的境地。此案牵涉广州,江苏间经济往来的形象,又是光天化日行凶,社会影响恶劣,且涛在案发后没有主动自首却潜逃到南京,法院依据法律条文从重判处涛有期徒刑七年,附带民事赔偿。
  涂汨听到这个消息几乎一下瘫下来,可以想象周依铭听到这结果的情景。云没有多说,只是简单的说当法官宣读审判结果时周依铭一直呆呆的不说一句话,可当读到被告人可以在判决书下达的15日内向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时,周依铭突然发疯一样从旁听席上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哭喊:“我们上诉!我们要上诉!”最终被法警拖出了法庭。
  周依铭此刻的情况是涂汨最担心的,云却安慰涂汨:“放心吧,周依铭比你想象的坚强。她还等着上诉呢。二审判决下来前,她不会有什么事。”似乎他并不想让涂汨多担心,话题一转,说到民事赔偿的问题上来。受害人一方狮子大开口,要了个天文数字,这个数字让云相当吃惊,不过由此看来,对方是地道的商人,还是把利益看得很重,这也许是个契机,他私下找到受害人的代理律师,几番交涉,才知道那服装代理商本来已经吓破了胆,知道自己惹上了黑社会,本没想把事情闹大,如果多赔些钱,也就罢了。可是员工已经报了案,警察几次去取证,他都以身体没康复为由不愿多说,一是担心事情弄不好会有人报复,二是想借这个机会敲涛一笔,三是自己卖假货在先,事情闹大了,难免自己也受连累。没料想涛这么快就被抓了起来,他这个计划也就泡汤,可是还改不了贪心的毛病,一定要律师开出这个天价。那律师不无抱怨地说:“这人也真是一法盲,要这么多赔偿,法院一定不予支持的。也难怪他会卖假货,法盲加贪财。”云在说这些的时候一脸惋惜:“我开始倒真的打算找事主花钱消灾的,可局子那边还没打听清楚,他就给抓起来了,不然那几个黑道哥们儿没供出涛,事主再不承认涛故意伤人,警察也没办法。”
  涂汨也叹了口气:“是呀,他们怎么刚来南京就被抓了啊?”
  云一脸的义愤填膺:“不知道是谁捅的黑棍,我去查,查出来废了他丫的。”
  涂汨慌忙制止:“千万别啊,涛就是一时冲动才这样。”
  云狠狠地干笑两声:“查出来,把他的名字知会涛黑道其他的哥们,那几个被抓的哥们死撑着没供出涛,连自己都从重处理了,就为了义气,他们这些哥们最讲义气,知道是谁在使坏,还不往死里整那背后的家伙?”
  峰打断了云的话:“别瞎扯了,这样的事别开玩笑。”
  云一脸严肃,脖子一挺:“我没瞎扯。我一定要查出来,我最敬讲义气的,就为那几个进去的黑道哥们儿,我也得查出来。”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周依铭把店卖了,和涛的家人一起支付了民事赔偿。取钱的那天,涛的母亲哭得泪人一样,说都是涛害了周依铭,让周依铭别等涛了。周依铭搀着这伤心的母亲,异常坚定地吐出几个字:“不,我们上诉,就算败诉了,我也等他。”
  
  峰在这样的时候也做了一个让涂汨感动不已的决定:他申请了半个月的假期,第一次把工作抛在身外,要带涂汨一起去云南散心。
  走出昆明机场的那一刻涂汨紧张的情绪随着南国温暖妩媚的空气被完全放松。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身旁处世不惊,事事都游刃有余的峰,突然有种感觉,就象小时候经常抱着睡觉的玩具熊,又象冬季里自己小床上温暖的被窝。顺着风,她轻甩了一下长发,挽住峰的胳膊:“走吧。”
  
  昆明的空气比涂汨想象的要干燥。在她的印象里,花都应该是布满鲜花,空气湿润,阳光温暖,空气中到处是草木味道的。可实际上昆明地处高原,阳光不是那样柔和,空气也没那样湿润。
  对于昆明涂汨并不熟悉,她的印象里只有世博会,石林和香格里拉,而且峰告诉她香格里拉和昆明扯不上一丝关系,而世博园也并不具有云南特色的绮丽风光。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涂汨并不在乎山水景色,因为总有峰在挡住她的视线。这并不是因为峰的身材比她高了若干公分,实际上涂汨是个高挑的女孩,穿上高跟鞋并不比峰矮很多。只是她的目光里看到的几乎只有峰的样子。这一切应该归咎她自己,可是在从滇池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嬉笑着挑衅地推了一把峰:“喂,你为什么总挡住我的视线?”
  涂汨是个喜欢小东西的女孩,这包括小孩子,小工艺品,小饰物,小吃,小动物……昆明有许多的小东西,做得精致,却透着一种淳朴的风韵。涂汨总爱拿起这个,摸摸那个,一本正经地和老板讨价还价,然后在峰开始涛钱包的时候拉上峰逃得远远的。
  “买一个吧,这是西双版纳的花梨木雕的呢。”当涂汨专心盯着一个雕刻得并不精致的可爱木娃娃的时候老板不失时机地推荐道。
  “多少钱呀?”听到老板的推荐涂汨拿起娃娃端详着,从上面的刻痕来看,确实应该是手工雕刻的,做的并不很精致,但是或许是凑巧,雕刻师雕出了一张可爱的小嘴巴,胖嘟嘟的,嘴角微微上翘,露着一种顽皮,清漆的光泽使这张小嘴显得更加圆润可人。这让涂汨十分喜欢。
  “380块。”老板又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张印有照片的简介和证书:“这是名家雕刻的,有证书呢,有收藏价值,可以升值的。”
  这样的工艺品现在越来越多,不管是谁雕的,印张证书,就说是名家,哄哄外行人。见的多了,连外行人也哄不住了。所以涂汨当时的表现是立即把娃娃放下,无比惊讶地说了句:“靠!这么贵,杀人啊?”和同学在一起玩笑惯了,却从没在峰面前说过这样不够淑女的话,涂汨自知失言,偷瞧了峰一眼,吐了下舌头,又立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偷笑。峰微笑着看着涂汨,并没有一丝反感,相反从他充满温暖的微笑里,可以感觉到他其实是喜欢涂汨这样可爱的样子的。倒是那老板一脸不快:“小姐不识货啊,你看看这质量,材料,这是真正的工艺品,带回去收藏多好。”
  涂汨还没来得及拒绝,身后就有声音响起:“哟,这么巧啊,你也是来旅游的?”
  回头看过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男人,一身西装,满口南京口音。峰惊讶了一下,立即和那人亲切地握手:“哎哟,刘局,我们真是有缘啊,走哪都见到你。”
  那被峰称为刘局的人是南京某国税局的局长,有几次的应酬中,和峰一起吃过饭,其实也并不什么直接往来,可是峰还是非常热情:“准备到哪玩呢?我们一起走,我来过几次,我给你当导游。”
  刘局也是一脸亲切,但是多少有点虚伪的痕迹:“不用了,你也挺忙的,我明天就回去了。我们回南京再聚吧。”
  在峰的挽留下,刘局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
  昆明的确是个奇怪的城市,这里把自然和城市结合在一起。怀着对自然的憧憬却来到城市,这里的酒店依然富丽堂皇,全然不象在浙西峡谷时的朴素。
  如果想追求纯净,那样必先要学会亲近自然,城市的角落里总会有些肮脏的东西存在。即使是生命的诞生也预示着一场更激烈的明争暗斗。也许有人的地方,就充满了这样虚伪的存在。
  晚餐很丰盛,甚至是奢费。不善饮酒的涂汨也不得不堆起笑脸给刘局敬了几杯。涂汨对他们的寒暄听得不十分明白,但是听的出峰一直在奉承,甚至有些拍马。这样的应酬涂汨并不擅长,她静静地听,并不插嘴,不一时,脑子里便开始回味白天的风景,眼神有些发直。
  模模糊糊中听到峰对她说:“咪咪,帮刘局把酒满上,我再敬他一杯。”
  涂汨一下回过神来,忙着拿过剩下的小半瓶酒,起身走到刘局身边,慌乱中刘局筷子也被碰掉在地上。她的脸顿时发烧,骂自己的笨拙,嘴里含糊地说着:“哎呀,对不起。”一边身子微欠给刘局斟酒,一头长发垂着,挡住自己半个脸。
  刘局一手扶着杯子,一手拦了拦涂汨手里的酒瓶,示意涂汨不要斟得太满,咂着油亮的嘴巴赞叹:“没关系,没关系。峰啊,你女朋友的头发真漂亮。”
  峰的脸喝得已经有点发红,半起身为刘局夹了只虾,然后坐下靠在椅背上不无得意地说:“当然,她是我选的嘛。”
  一时间涂汨似乎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听着刘局仍在赞叹自己,看着峰虚伪地逢迎,自己拿着酒瓶伫在地上,仿佛一件商品。
  夜晚的昆明一样美丽,半醉的峰提议要去圆通寺听晚课,看超度道场。昆明民族聚居,宗教也比较繁杂,藏传佛教,小乘佛教,大乘佛教,道教,加上各民族独特的宗教,也是一种风景。圆通寺就是多种教派合一的教庙宇,这样兼容的庙宇,在国内几乎是闻所未闻。
  车到寺门,才发现寺庙晚间并不开放。峰略有失望,看了看紧闭的庙门,转身往回走。涂汨是多少有些迷信的,只是她从来没发现峰也会信佛。她轻轻地问了句:“你信佛?”
  峰的语气异常坚定:“不信,这些是骗人的。我以前和个女孩就在这庙里的佛像前许愿,可是到头来一样分开。”
  “所以你不甘心对吗?你要来这里找你的回忆是吗?”涂汨的口气充满火药味道。
  “没有!”峰坚决地说,“过去了就是过去的了。我不沉湎过去。”
  涂汨一脸的不屑:“别骗自己了,你还惦记她,为什么不去找她?你现在的实力可以把她找回来,你去啊。”
  “跟你说了,已经过去了。我不想提她。”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骗自己,爱她就去争取啊。”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爱她了,那是过去,我已经说了。”峰显然已经有些恼火。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替你和她觉得可惜。”
  “我已经说了,我和她只是过去,我自己的感情自己清楚!”
  “你连承认都不敢,你在骗自己!”涂汨的语气很激动。
  “我的感情我自己清楚!我当时……”峰的电话打断了他的话。他简单地恩了几声后,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然后面向涂汨,略略平静了点:“我们明天就得回去,不要争吵了。”
  “回去?逃避现实?”涂汨不解峰突然的决定,却还是不依不饶。
  峰一边拨打机场的订票电话,一边平静地对涂汨说:“不是。云辞职了,公司的事现在没人处理,我必须回去。”
  涂汨原地呆了半晌,然后幽幽地说了句:“怎么突然辞职?怎么会……”
  机场外没了那个嬉笑着调侃的云来接机,倒让峰一时不太习惯。打了辆车,先送涂汨回家,然后直接去公司办理和云的交接。
  乍从外地回家,有几分亲切,也有几分冷清。涂汨洗了个澡,倦懒地躺在床上,想起周依铭,拨了个电话。那边电话接通,却被挂掉了,再打,已经是关机。拿着电话,涂汨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难道周依铭出了什么事吗?拨云的电话,却也是关机。一时间涂汨有种不祥的预感。很多女孩都告诉我她们有预感,或者说第六感,我不屑。虽然我读了不少佛书,自己也是个感性的人,可是我却是绝对的唯物。在我看来,涂汨的这种担心只是因为暂时与朋友失去联系,潜意识里分析状况而得出的一个不好的结论,和预感并无关系。
  不管怎么样,涂汨在度过整个焦躁不安的下午后,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好象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下来,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什么噩耗。
  电话接通,竟然是李茹打来的。久已不见,这时打来电话多少让涂汨感觉意外。意外的人总会有意外的消息,李茹告诉涂汨,峰住院了,被人打伤。
  涂汨不记得是怎样挂掉电话,但是记得那天她连钥匙都忘了拿,后来还是请开锁工替她开了门。涂汨当时一定是急昏了头,可是想象她胡乱穿上衣服飞奔出家门的样子。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显得格外刺鼻,这本是涂汨闻惯了的。峰躺在白色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脸上还有没擦净的血渍,一只手也受了伤,用纱布包着,还渗着血。李茹在床边椅子上坐着满意脸无奈,见涂汨来了站起身:“刚包扎完,头上缝了几针,都是外伤。血流了不少。”
  涂汨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手轻轻捂在峰打吊水的手背上,手背是冰冷的,可以感觉到凉凉的药水流进峰的身体。“疼吗?是谁干的?”涂汨盯着峰的脸,视线却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峰的表情。
  没等峰开口,李茹在身后愤愤地说:“云今天神经出问题了,都是朋友,辞职也是他自己要辞职的,对峰撒什么气?”
  峰的语气十分决断:“别说了。别提他了。”忽又好象很累一样幽幽地说,“他是一时激动,我和他的事我自己处理。”
  涂汨一惊,云的不羁,反叛都是她知道的,可是云竟然因为辞职就对峰这样一个多年的朋友大打出手,让她无法接受。
  她擦了擦眼泪,眼里带着些须愤恨,起身拿出手机向外走。
  “你去哪?”峰的声音比平时少了许多力气。
  “我要问问云为什么打你。”
  “别问他,我的事自己会处理。”峰想拉住涂汨的衣角,手一伸,输液管带着吊瓶叮当地响,却没抓到。
  “不!”涂汨很坚决,几乎是愤恨,似乎只要一点的火花就会爆发。
  站在走廊里,静得出奇,电话响了好久才通,云的声音漂漂的,带着酒意:“喂?是谁啊?”
  涂汨努力控制着自己,语气尽量平静着问:“我是涂汨,你为什么把峰打成这样?”
  云一下暴躁起来,对着电话开始吼:“我什么打他?你问问他自己!他没死吗?他在哪?我找他呢,你们谁都别拉着我!”
  云的声音里充满了残暴,语气几乎野蛮,涂汨对着电话也开始发火,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你神经病!峰哪点对不起你?你还算不算人?”
  电话那边似乎有人在劝云,吵杂着听不清楚那些人在说什么,云依然大叫着:“我不算人?他简直是畜生!我打他?我废了他!周依铭被抓起来就是他报的案!我这么多年算白认识他了,他在哪?我跟你说……”
  云情绪激动,一直在吼,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涂汨低着头,慢慢地蹲在地上,手捂在嘴巴上,还是嘤嘤地哭出了声音。
  值班的护士想是听到了涂汨刚才发火时的那一声喊,从办公室的门里探出半个头,对着涂汨盯了半天,又知趣地回去了。李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边,扶着涂汨的肩,仍是替峰抱不平:“别气了,云这样的朋友,我们真是看错他了。”
  电话还没有挂断,医院很静,云在另一端应该可以清楚的听到涂汨身边的声音,他咆哮着,气得变了声:“刚才是谁说话?是不是李茹?让她接电话!她算什么?她和个婊子没区别……”
  涂汨抹了一把眼泪,长出一口气,异常平静地对着电话说道:“你在哪?我去找你。”
  站起来离开的时候病房里的峰隐约叫了声她的名字。涂汨装作没听见,走进电梯,李茹挽留的声音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也被隔绝在涂汨的世界之外。
  
  长时间的沉默,涂汨诉说完这一段以后便没了下文。她也许是在调整自己的思绪,回忆那天的片段,或是在组织语言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总以为每个人说话或做事都会有他的目的。所以我总习惯性地去分析,让我明白他们要对我表达什么。涂汨的沉默在我看来,应该是在替峰找解脱。她完全可以继续诉说,告诉我云都告诉她什么,那样很简单,并不需要多想,只要复述就可以。她一定是不愿云的意见先入为主地影响我对峰的判断。
  她并不了解我,不知道我对所有事的淡泊态度。有几次她欲言由止,看的出她很担心我象云一样对峰产生反感。
  窗外隐约有音乐声,是《后来》,诉说着少年青涩情怀的回忆。应该给她一点信心,我想着,对她说:“峰有他的苦衷,后来呢?”
  “后来……后来云告诉我是峰报了警。”涂汨有些犹豫,“那是峰怕连累我。”
  “恩,我明白。然后呢?”

  然后就是一个电话,这电话是宾馆总台打来的。电话那边是嗲嗲的女声:“先生,您只登记了一天的住宿,请问您还要继续延期吗?如果需要延期请到总台来办理一下手续可以吗?”
  “好的,谢谢。我还继续住,等会就下去。”我急于听涂汨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情,啪得一下挂上了电话,话筒里似乎还有对方说话的声音。
  回过头,涂汨已经站起身来:“退房吧,我们以后再说。我也要去周依铭家看看。”
  “好的,我陪你去。”
  在涂汨的默许下,我跟着她来到周依铭的住所,一栋半新不旧的小楼,几家的窗口外挂着些衣物,楼下坐着闲聊的几个老太对我们两个陌生人投来怪异的目光,闪闪烁烁的,让我十分不快。
  敲开三楼的一间房门,开门的是个安详的母亲,从涂汨的态度来看,这就是周依铭的母亲。许久不见,周母对涂汨十分热情当然对我也是,老人一边称赞涂汨漂亮了,一边夸她男朋友不错。我当然知道这是在说我,我只是个陌生人,不方便解释什么,看了看涂汨的脸色,似乎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我一脸傻笑地坐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周母回头敲卧室的门:“小铭,涂汨来了。”
  门打开一半,开门的女孩披着头发,穿件灰色上装,个子不高,确实不漂亮。她对涂汨的到来没有表现什么惊喜,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吧。”就回头往里走。
  涂汨跟了进去,却没有管我,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房门轻轻关上,一时开始后悔跟来。
  周母很热情,倒茶拿点心,我接过放在茶几上,千恩万谢地告诉周母不用客气。
  周母没有多事地问我是如何认识涂汨,我也就不用费心去编造谎言。她简单地问了我的工作,我说是网络编辑,她看来没听明白,但是似乎编辑这两个字让她一下对我另眼相看,不停夸我们这样的人有才华,一定是高才生。我没解释,也没分辩,顺着话开始打探涂汨和周依铭的情况。
  “我学习很差的,比不上涂汨和周依铭,她们都是重点中学的毕业生呢。”我谦虚着把话题往她们身上扯。
  “涂汨的成绩好,小鸣就不行了,现在又辞职和男朋友开店,店没开成,人倒进去了。当初我就想让她找个有稳定工作的男朋友,你看涂汨和你这样多好,编辑多稳定啊,什么时候也不会跟人打架去啊。”周母的语气里有几分抱怨,也有几分羡慕。
  “涛人挺好的,这次是因为被人坑了嘛。脾气太好了也不行,受人欺负。这不是还没判吗?”我在“还没判”三个字上故意加重语气。
  周母一脸不平:“已经判了,要进去的人了,小鸣还傻等着,你们不能劝劝她?”
  “这不是还要上诉吗?涛又没打人,应该能改判的。如果不能改,让涂汨劝劝她。不过涂汨最近因为这个心事也满多的,因为这个案子。”我宽慰着,眼睛注意周母的表情。
  周母似乎并不知道这事,只是感谢涂汨为周依铭的事挂心,帮了不少忙,顺带着又对我连捧带夸得感谢一通。看来在她身上打探不到什么消息,正失望的时候房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分不清楚是谁的。周母停住话,脸冲着卧室紧闭的门静静的听,脸色开始担心。
  房里有低低的说话声,可我听不清楚。这样的场面十分尴尬,我端起茶掩饰着,轻轻地吹一吹没来得及沉下去的茶叶,轻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放下杯子,房门开了,涂汨一个人走出来,眼睛红红的,睫毛湿润,微笑并不自然地对周母说:“阿姨,我有点事先回去了。”
  周母和我一起起身,表情有点慌乱:“不在坐会了?有空常来玩啊。”
  
  一路的沉默,没有打车,慢慢在街上走着,来往的是一个个茫然的身影,他们身上也许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可湮没在这城市里,每个人看起来也不过就这样平凡。
  我不知道该往哪去,是否该回宾馆,还是送她回家,反正我家现在是去不得的了。我不愿就这样走下去,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双手插兜装做随意地问:“现在去哪?”
  “我回家。”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涂汨没看我一眼,言辞冷漠。
  “那……你要我查的日记,我应该怎么查?”
  涂汨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努力控制着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我:“你先查查看吧,我现在不想提他。”
  “我不能把他的日记全背下来吧?你要找的是什么内容?”
  “你找来我去看,不说了,我要回去了。”涂汨伸手拦了辆车。
  我就那样呆呆的看她坐车离开,然后跟自己说了句:靠,还耍酷。然后无聊地在街上游荡,一肚子不放心。
  
  
  我对在数以万计的稿件中以内容来检索一个人不抱任何信心,可我还是开始关注和涂汨诉说的相关的内容。整夜的审稿,发现几篇关于案件的,可和涂汨说的是风马牛不相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女人就是麻烦,罗嗦了这么多却没有告诉我真正有用的东西,我甚至有些怀疑她的表达能力。
  两天后涂汨又来了电话,她并不知道实际上我已经放弃希望,这多半是因为我认为这样找东西简直是种白痴的行为,经过两天查找以后我的最后一点信心也已经被摧毁。徒劳无功的我甚至开始怨恨她的思维简单,竟然把这样的差事交给我,并且把麻烦的事联系到她身上,于是认为她是个麻烦的女人。于是我不再追问关于她的事情,倒是她告诉了我一个关心的问题:涛的二审结果出来了,维持原判。周依铭大闹法庭,险些被拘留,现在精神恍惚。我告诉她,我将把她的故事写下来,她犹豫了一下,不置可否,我只当作她是答应了。
  涂汨将在一周后回南京,这段时间她需要照顾周依铭,我不知道周依铭在这样的时候会不会接受她的关心,可我只能支持。
  
  我们这个北方小城并不多雨,我也并不喜欢雨,让人压抑。可雨还是要下,并不随我的意愿。雨水敲打着窗外的空调雨棚,吵人心烦。
  手机又响,又是涂汨的电话,我立即想到我又要在这样的雨天出门去见她。她本就是个会让我不安宁的女人,可这是我自找的,我等电话响了5声才接通。
  “喂?涂汨啊?”我明知故问,实际上也许是因为没什么别的话好说。
  “是我。”她又是在外面,这下我意识到自己又惨了。她在哭,我听的出。
  “怎么了?”我还是沉不住气地关心。
  “我的手被车门夹了,流了好多血。”
  我没法抗拒这种无助的声音:“啊?严重吗?你在哪?”
  
  
  坐在车里,透过被雨水抹得模糊不清的车窗,街边有个坐在霓虹下的身影。分不清是因为怕淋雨还是担心这女孩,我几乎是冲下车去跑到她的身边。
  她的头发已经淋湿,一缕缕贴在脸上,肩上,还往下滴着水。猛然看到有人冲到面前,她抬起头,身子往后一倾,几乎要起身逃走。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到里面有泪水在转,盯得她低下头回避。看到这样的状况本是十分怜惜,可这怜惜得强烈了,却变成恼怨。怨她不懂得照顾自己。
  涂汨不会知道我的想法,相反她或许只是被我的目光吓得不知所措,她结巴着说了句:“对不起,这么晚还要你出来。”的同时,我看到她左手拿着白色的面纸,握住右手食指,或许是以为冷,手微微颤抖着。
  “手伤得怎么样?”我没有容许她一丝辩驳,拉过她的手,这一拉也许是触痛了伤口,疼得她轻轻急吸了一口气。
  伤口还在流血,鲜红得刺眼,指尖发紫,应该是被夹到的,指甲从中间断开,有血丝从那缝隙中渗出。曾经四次踢球被踢掉脚指甲的我深知这样的伤口会有多大的痛苦,她的手冰冷,即使我的手这样温暖也没能让它有一点点温度。“怎么伤成这样?去医院吧。”她把手抽回的刹那我又说了句废话:“疼吗?”
  我的关切终于让她彻底释放,她咬着嘴唇,点点头,继而呜呜地哭起来,哭得我一时倒没了主意。“去医院吧。”我木木地又重复了一遍。
  “不,我想我妈。”她呜咽着说,声音含含糊糊。
  “想妈妈?我送你回家?”
  她把头低下去:“我妈妈在广州,我没告诉过你,我父母早就离婚了。”
  我头一蒙,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用些不知道能否实现的废话来哄她,我以前就说,安慰实际上也是种欺骗,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别伤心了,想妈妈了你可以去找她呀,就当是旅游了。飞过去几个小时而已,抽个周末都可以见上一面,很容易的。你现在给她打个电话也可以啊”
  她点点头,“恩”了一声,这声音无助,似乎受了无限的委屈。“我不能让她担心我,我不能给她打电话。她知道我现在这样会急死的。”
  “恩,那就等明天打。还是先包扎一下吧,我们去医院。”
  风在街脚盘旋着汇集,掠过我们身旁,激起我一个冷战,浑身湿透的她开始哆嗦:“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坐在她右边,替她挡着风:“说吧,我陪着你。”
  “上次我说我去找云了。我那时候很怕,云说过会报复告密的人的。我觉得峰报案也是为了我好,他不认识周依铭,这样做其实也不算错的。”涂汨还是继续了她的故事。“云那天喝得很多,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醉得说不清楚话了,他很能喝的,我从来没见他醉过。”
  云的确能喝,酒桌上他常能同时把几个客户灌得烂醉自己却一身轻松。按云自己的话说,除非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否则谁也别想灌倒他。清醒时的云口齿伶俐,谁也沾不上他半点嘴上便宜,醉了时却一脑袋糊涂,语无伦次。只能从他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拼凑出一个已经被他证实的事实:通过私人关系,他查到是峰报了案。并且他心里有个秘密隐藏了很久,是关于峰的。涂汨急切想知道这件事是什么的时候云却改了口,说并没什么秘密。但是又很恳切地要涂汨离开峰,无需任何理由的离开。
  身心疲惫的涂汨没有回去见峰,在一个周末回了家乡来看周依铭,于是在那天晚上与我在酒吧邂逅。故事到这里似乎算是接上了,可是还是有些片段残缺不全,让我觉得模糊。最难以理解的是两次见到涂汨间她情绪的反差如此之大。我试探着问:“那……后来你不是回去了吗?又发生什么?”
  接下来的事是谁都没想到的。云离开了公司后,秘书一职空缺,这是个很有希望的位子,因为在云任职期间,云已然成了峰的副手,接触了很多关于公司的高级人员才接触到的资料,在峰的麾下,秘书已经成了最重要和有前途的职务。峰年轻有为,是总部重点培养的对象,几年后峰一旦升职,那么峰的职务理所当然地就落在秘书头上。即使到时候总部另派人选,这样一个深知公司业务内情的高级管理人才,公司也不会轻易放走,至少不会让这些商业机密流失。公司里对此事已经开始议论纷纷,而此时李茹却突然出现。和李茹现在任职的公司比,峰所在的IBM分公司简直是天堂。李茹的能力自然也是无庸置疑,又凭着峰的关系,她满心以为可以顺利地接替云的工作。可是峰的态度却一反平时对李茹的热情,一口回绝了她的要求。满心希望的李茹一下遭此冷落自然不甘心,据说接连几次找到峰,有次还在办公室里和峰大吵起来,最终峰叫来了保安把李茹轰走,并严令以后再不许保安放李茹进公司的门。
  涂汨对这事也有所听闻,几次试探,峰均表示李茹不是个合适人选,不会考虑,况且现在关系已经闹僵,再没有挽回余地。就在涂汨不知道怎么在恋人和朋友间斡旋的时候,李茹倒先约了涂汨出来。
  那次的见面多少有些尴尬,李茹的火气似乎还没消,言辞中充满妒忌和火药味儿。
  “越来越漂亮啦,峰真是会体贴哦,你可比以前大不一样了。”李茹的口气酸酸的。
  “我?我没怎么变啊,我都快老了。”涂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你还老?我才老了呢,都没人要了,去峰那里想找份工打,碰了一鼻子灰。”
  涂汨的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可能是峰还没考虑好吧,这不是还没定吗?我帮你问问吧。”
  李茹的脸色开始难看:“定不定还不都一样?谁不知道那位子是给你留着呢?”
  涂汨一脸惊讶,对这个消息不敢相信:“我?不可能的,他都没跟我提过,往往对这些不懂的,我有自己的工作。”
  “别假了你,峰这种人,对你这么好能不给你好处?你自己去争吧,峰不会主动说的,当初我就是自己从他那里争到了几笔生意。”李茹的表情诡异,充满暗示。
  “你?跟他有生意?”涂汨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太多。
  “是啊,峰身边的哪个女人不是为了生意?峰的女朋友可多着呢。”李茹的这句话让涂汨眼前一片漆黑,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象跌进一场骗局里。李茹这样告诉自己这些,无非是要报复,这些话里,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云也告诉自己要离开峰,难道这些全是一场感情游戏?
  眼前的朋友此刻成了步步紧逼的敌人,这样的时候千万不能软弱,不能被看出自己的无助。涂汨案子告诉着自己,控制着,用平静的,冰冷的语气回话:“哦,我还不至于那样下贱。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李茹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也许她已经看出涂汨被击垮,也许她还有一点良心觉得毕竟朋友一场,事情不应该做得太绝,对这事她没有再多说,可她还是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清楚就好,其实峰跟这种人玩也不错,他有的是钱,也够浪漫。你们相处这么久了,你也应该看出来了,他也算是负责的男人,你有没有跟他上过床啊?”
  涂汨完全被最后这句话激怒了,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控制这自己的激动,仍冷冷地回击:“我和他的事似乎和你没有关系吧?你是不是和他上过床?”
  李茹诡异地笑着,笑容里似乎告诉涂汨一切,她满足地点了支烟,对涂汨说:“我和他的事自然也和你无关。”
  涂汨终于难以控制,对李茹说了句:“那好,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再见。”以后。钻进一辆出租车逃开了这个让她感到失望,屈辱的“朋友”。
  事后正赶上涛的案子快要开庭,涂汨请了个长假回到小城,却第一个找到了我。所有的片段终于组合起来,形成一个圈套,圈住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孩的命运。现在的我已经明白她要我找的内容,并且暗自许诺,一定要找出峰的日记。
  涂汨讲述着这些,哭得不成样子,哆嗦着,不知道是因为抽泣还是因为寒冷。我一把拉起她,以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走,先去包扎伤口。”
  
  
  两天后,涂汨回了南京,从此一下没了音讯。我总感觉她的故事应该还没有完,不知道还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实。我不清楚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好奇心,总之我对涂汨的故事充满疑问,一切都太模糊,甚至连她为什么要我找峰的日记,想要知道峰什么秘密都不清楚。也许是关于周依鸣的案子,或是和李茹的暧昧关系,还是峰对涂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漫无目的的在日记库里查找,固执,为了对自己或是涂汨的承诺。
  一个月后,当我在论坛浏览朋友的玩笑文章时,手机上来了条信息:“沐风,我是涂汨,谢谢你一直关心我。我要走了,给你发了邮件,再见。”
  有点懵,事情太突然。我慌乱地从一堆垃圾邮件中找出这封标题为《谢谢你》的信,看了几遍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沐风:
      见信好
  谢谢你对我的照顾,麻烦你这么久,不好意思。日记不用找了,我又有了另一个坏消息,也许是好消息:我已经决定离开峰了,也包括以前的朋友,对不起,也包括你。请别怪我。你是知道我的故事最多的人,至少是知道我在此之前的故事最多的一个。我很矛盾,压力很大,我才发现自己很傻,甚至会问自己是不是在堕落。
  也许你不理解,其实你并不了解我,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是爱峰的,可是我要离开他。那天在秦淮河边,我终于知道了事实。那天的天气和我的心情一样糟…………
  
  
  那天的天气和她的心情一样糟,那是个雨天。江南的这时雨下起来是没完没了的,即没有夏天暴雨的酣畅,也不象初春小雨的细润。街上的一块一块积了水,走在路边总担心脚步溅起的水会污了裤子。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呆在室内也是不舒坦的,阴冷潮湿。可云却一时兴起要去秦淮河边吃小吃,赏雨中夜景。涂汨本是不愿去的,可这是自从那次云打了峰以后第一次约她见面,总也不好回绝。
  雨里的秦淮河倒也真的是比平日好看。夫子庙街上卖工艺品的小贩稀稀落落,不再吵杂得人心烦。河两岸的仿古建筑,带水琉璃上映射霓虹变幻的光彩,宛若梦境。
  这样的环境是让人神清气爽的,云继续着他的幽默和善意的大话,如果不是涂汨坚决反对,云还是要去河里划上一小时船的。
  南京的小吃本早是涂汨吃腻了的,简单吃了几样,被云奚落了一通爱美节食后,两人走出夫子庙的街口,正说笑间一辆车身前疾驶而过,地下污水被激得四溅,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是满身黑斑。
  “你丫奔丧呢?!”云张口就骂。
  涂汨一把扯住云:“别骂了,车都走了。”
  云还是一肚火气:“大爷的,开辆破车拽什么拽!”
  涂汨看云一身狼狈气得脸色发青,不觉好笑,调侃道:“你气什么气?人家的车哪里是破车,凯迪拉克哦,我结婚的时候也要有辆凯迪拉克来接我。”
  云瞥了涂汨一眼:“你就这点志气?峰结婚的时候,有六辆凯迪拉克接新娘呢!”
  又一辆车开过去,又是一汪污水溅过来。涂汨怔在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云刚要开口骂,忽然也是一怔,呆呆地看着涂汨,看着眼泪从她的眼睛里大颗大颗落下。
  “你刚才说峰结婚了?”涂汨的声音是从嘴唇里挤出来的,有些颤抖,在云的耳朵里却如一个霹雳一样的清晰。
  “我……我说了吗?”云一时语塞。
  “为什么你们都在骗我?”涂汨哭出声来。
  “我没想到……你别急,其实……唉……”云语无伦次地嘟囔着,站也不是,走也不好。
  涂汨仰起头,雨水淋在脸上,喃喃地她问:“李茹从开始就知道,是吗?”这语气和天上的雨一样冰冷飘渺。
  “这……是的,李茹和峰认识很久了。”云又忙着解释:“我一向不喜欢这个人……”
  “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不想知道!”涂汨叫起来,转身要走,却被云一把拉住:“涂汨,听我说……”
  “放手!”涂汨的眼睛直盯着云,看着他躲闪的目光,看着他犹豫着放开手,然后转身把他甩在身后,抽泣着走进雨里,急急的脚步踏出一朵朵水花……

  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结束,或者是说就这样又有了新的开始,我皱着眉想着整件事里一句句真的和假的话,一张张真的或假的脸。她还是被骗了,我想着。从开始我就说她是会被骗的,虽然只是调侃。今后的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和李茹一样?我不敢想,也没有机会再知道。信的最后她这样告诉我:
  
  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真没用,无助的时候总是找你陪。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无聊的事。我辞掉了工作,到另一家医院做护士,同事对我很好,现在的我不去想不快乐的事。我搬了家,换了手机,号码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也不会再和你联系了。我要重新开始生活。祝你幸福,你是个好人。
  身体健康,每天快乐
  
                                                             涂汨
                                              
  
  
  我傻傻地把信读了四遍,心里空空的,思量了片刻,在屏幕上点击“删除”,眼前又是一堆垃圾邮件,商务的,信息的,网络资源的……曾经还有篇叫《谢谢你》的。吐了口烟,请空手机上的来电记录,一切好象又回到从前的平静,可真的象从前一样吗?
  破例,我在晚上12点前就关上了电脑,念叨着“祝福你”看着屏幕变得一片漆黑,一切,就此结束。
  
  
 
  后记:
  很多次我想写下这个故事,可却不知道如何落笔,于是用了这个和文章内容好象并无关联的名字《凝涩笔端》。
  故事已经完了,可日记还没找到,我在成堆的稿件里仍关注着和这个故事相关的内容。不管怎样,涂汨再没机会看到那些日记的内容,甚至我认为她跟我说这些故事在后来已经完全是在倾诉,而不全是为了找寻日记。我是固执的,想起这样一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就使我更加固执。我想着,有天我会找出那些日记,我会看到涂汨叙述中所没有涉及的片段和内情,又天我会把这些补充到文章中,给峰一个准确丰满的形象……
  对于读者,这些已经结束了,知道了结果,一场戏就已经落幕。有人质疑峰的形象太模糊,其实在我的心里峰本就是个模糊的形象,涂汨在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时候,形容峰最常用的词就是“举止得体,胸有城府”。我不想虚构太多,即使把它写成枯燥无味的东西,至少,这些是我所知道的事实。
  在网上完成这篇连载的时候,曾想放弃,因为有些情节太支离,我无法拼凑。很感谢火羽,小三,阿瘦,元杰,东东等朋友给我信心。
  一篇东西写完,心里总有空空的感觉。笔是一条路,可我不知道下一次它指向何方,也许还是象现在这样凝涩笔端,也许可以比现在更酣畅,不去多想,我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来补充我的睡眠。听着音乐,是《风筝》,就让一切在音乐里结束。
  
  
  我不要将你多绑住一秒
  我也知道天空多美妙
  请你替我瞧一瞧
  天上的风筝哪儿去了
  一眨眼不见了
  谁把它的线剪断了
  你知不知道
  从前的我们哪儿去了
  路太远我忘了
  如果你想飞我明 
  你自由也好
  我不要将你绑住一秒
  我也知道天空多美妙
  请你替我瞧一瞧
  看你穿越云端飞的很高
  站在山上的我大声叫喔...
  也许你呀不会听到
  把梦想找到要过得更好
  我不要爱情的低潮
  我微笑眼泪不准掉
  我很好後来的你好不好
  你会知道我没有走掉
  回忆飞进风里了
  天上的风筝哪儿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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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26 14:24: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啊,还没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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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26 14:25: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写了多少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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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26 14:5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阿梨 发表于 2022-5-26 14:25
这是写了多少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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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26 15: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长呢,我中午用手机读半天都没划到头,晚上睡前接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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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27 08: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涂汨一句让我大跌眼睛的话终于让我认识到她冒险的一面:“好啊,省掉我的住宿费了。”

读到这里,没有章节不好记,有空再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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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5 22:28:51 | 显示全部楼层
花了半个下午,一个晚上,总算看完了。。。,楼主二十岁就写这么长的小说,FU了FU了:victory:
浮生有梦三千场,穷尽千里诗酒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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