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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伐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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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 20:32: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伐谋
燕京
  夏至已过,日头也偏得愈发快了些,午后的阳光从东暖阁万字花窗格里钻出来,悄悄摸摸的在地上挪着脚儿,不一时便跳上案头,亮亮得刺眼。朱由信被那宣纸上反射的光刺了眼,将纸略挪了挪,提起御笔悬在空中,却觉心神不宁,默然沉吟。
  大太监顺忙上前去,端起旁边桌上一扇缂丝底儿双面苏绣紫檀嵌翠屏风挡在向阳处,顺手拿起案头朱砂歙墨在砚台里磨起来,低着头也不说话。
  朱由信将纸角儿捏在手中搓了两搓:“这贡的纸是不如前些年了。”
  曹顺磨墨的速度略慢了慢,细声答道:“万岁爷好法眼,这纸价是一年比着一年高,成色却一年不如一年了。”说着一顿,拿起一枚玳瑁水注向砚里加了几滴水,接着叹道:“这江南旱了三年了,传闻连那做纸的青檀也旱死不少,不只是纸贵,眼下连那麸糠都比那往日精米还贵上几倍。”
  朱由信把笔放下,向后靠在椅背,看着那暖阁门外大殿中柱子上悬挂的对联,上书“保泰常钦若;调元益懋哉。”想说什么,抿抿嘴又没了声息。
  暖阁中,静的可怕。
  “秉万岁,玲珑使范筱求见!”门外值守太监的轻声禀报让曹顺如释重负,立时放下朱砂墨,直了直身子,眼盯着皇帝,等着吩咐。
  朱由信在椅中坐正:“进来吧。”
  曹顺高声道:“圣喻!宣玲珑使范筱觐见!”
  殿门开处,一中年俊杰身着青色锦袍,腰间缠几圈黑色腰带,一双千层底布鞋布满灰尘,早看不清底色。来人正是玲珑使范筱,自新皇继位以来一等一的心腹近臣,若不是他以雷霆手段在前任大太监李忠义谋反前夜率御前金瓜近卫诛杀宫内李忠义党羽,今日的朱由信怕是早已服侍先皇去了。
  范筱行至暖阁正中,纳头便拜:“恭请万岁圣安!臣刚进京城便接万岁谕旨进宫,未及更衣,望万岁恕臣不敬!”
  “不用拘礼了”朱由信摆摆手,看着来人,心中郁结似乎稍稍纾解几分,又有几分忐忑,不知下一句是喜讯还是噩耗,却又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停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西边儿的事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范筱连忙回答,但看了眼在旁的曹顺,又没了声儿。
  曹顺哪是糊涂人,当即向朱由信拜道:“范大人一路奔波,想必还未吃饭,微臣去安排底下做几个点心来。”
  朱由信欣慰一笑:“不急,一起听听吧。”
  范筱听了再拜,正色奏对:“臣此次离京后,正赶上户部给西北发军粮,就安排玲珑门属下带着我的车马仪仗一路南下,向杭州去了,又让人先去沿途知会各地知府,准备好近年赈灾账目待查,以避西北军耳目。我扮成运粮车夫一路混进西北军营。那西北营中存粮已足可大半年吃用,兵士个个吃得精壮。”
  朱由信心下一震,一句“当真?”刚要出口,却又改口道:“八王镇守西北,每日里奏折,均说西北战事连绵,胡人凶悍狡诈,我大军四处征战,缺粮少兵,看来也是哭穷嘛。”
  范筱略定了定神,横心仔细说道:“万岁对臣恩重如山,臣不敢半点隐瞒,今斗胆秉奏,西北欲反!以臣探查,八王之西北军早已有心要反,只苦于兵力不足与朝廷抗衡,现趁着江南旱灾歉收,朝廷缺粮,就与胡人勾连,欲在秋收后引胡人进犯,抢掠陕甘农户,所得之粮一半归胡人,一半收作谋反军粮。陕甘无粮可吃,必流民遍野,届时八王煽动流民闹事造反,收入军中。陕甘不动兵卒即纳进囊中,直指河南。河南虽有龙骑将军镇守,但陕甘绝收,江南大灾,如果再把河南打烂,恐局势将对朝廷不利。”
  朱由信再耐不住怒火,用力向案上一拍,震得那砚台弹起,鲜红的朱砂溅了曹顺一身:“为这把龙椅,引胡人屠戮中原,陷万民于水火,毁大夏之基业,有何面目对先皇列祖?”吓得范筱、曹顺二人立时跪下,不敢作声。暖阁中再无一丝声音,连那气儿都像凝住了一般,屋中几人此刻如那墙上挂的仙师孔圣等身画像,一动不动。
  良久。
  “啪!”一滴汗从范筱下巴上滴下,砸在地上,那微小的声音让这压抑的沉静终有了一丝活人气儿。
  “都起来吧。”朱由信看着地上二人,心知此刻最能倚仗的,也不过这寥寥几个而已,只恨自己继位几年来,总是心肠太软,念及朝中那些个前朝老臣,未下手清洗,那些老臣仗着前朝的功,位高权重,排挤新晋,几年来朱由信虽也提拔了各地不少官员,但这些官员忌惮于老臣权势,对朝廷是只听五分,阳奉阴违。
  “曹顺,你在御前也不少年了,内阁大小事你比范筱还清楚些,这事你有什么章程?”朱由信问道。
  曹顺半退一步连忙推道:“微臣万死!我一个废人,怎敢议论政事!”
  朱由信看着眼前这唯唯诺诺的老人,想起自小被他抱在怀里逗乐,骑在脖子上摘杏儿那往事,一阵孤独悲戚涌上心头,嘴里又泛起那杏儿的酸味儿,直酸得鼻子发紧,眼眶微红:“这里没有外人,关起门来,你还是朕的曹老哥儿,咱们就和王府那时一样,随便聊聊。”
  话虽说得平淡,却一下下砸在曹顺心窝上,曹顺噗通跪地,一头叩在金砖上,铿然有声,在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万岁爷几十年的恩情曹顺再世难忘!这些年跟着万岁,上上下下的事也看了些,依臣愚见,今日之事,或可还有回旋。”
  听到“回旋”二字,朱由信忙追问道:“你说的是如何回旋?”
  曹顺深吸一口气 ,略稳心绪,小心答道:“方才范大人说西北军存有大半年军粮,欲引胡人劫掠陕甘进而造反,这其中关键不在西北军,而在陕甘。朝廷如能在秋收前即秘以高价收购陕甘粮食,则西北军无粮可抢。以西北军力,没有流民加入叛军,则不足以威胁朝廷,未必敢反,即便仍是反了,朝廷有粮在手,可把陕甘流民并江南旱灾饥民一并征召入伍,西北军必无胜算,也暂解江南饥民之苦。此一举二得之法。”
  朱由信听了略略平静,抚掌细细想了半晌,又愁道:“可江南连旱三年,为接济灾民,早免了税赋,工部为治江南水旱灾害又拨去了几百万两银子修堤挖渠,国库日益空虚,要买陕甘两省秋粮,恐无处支出。近年天灾频出,各地百姓贫苦,如再加税,百姓恐无生计。”
  曹顺早知有此话,不假思索答道:“银子有,只是现今不在朝廷。在万岁治下,体恤百姓,各省人口均大幅增长,这盐是越卖越多的,而近年来江南交来的盐税一年少过一年,较之前朝竟少了一半有余,有传闻说江南盐帮私盐泛滥,所获银子皆落入盐帮之手——此事范大人应更清楚。”
  范筱听了半日,正暗叹曹顺虽身在宫中,却对大局如此熟悉,思路清晰,忽听提到盐税,正也是藏在心中多日未敢上奏的一桩要事,便忙答道:“江南盐税,臣已派人暗查多时。现已查明,江南盐帮贩售私盐已多年,江南盐政多有勾连包庇,自万岁新政以来,派下去的官员虽有心整治,但忌惮那些盐政官员在朝中背景,均在观望行事。且近年来盐帮私盐所得银子多兑成稻米,分发灾民,那新去的官员有几个力推官盐的,反被百姓上万民书告了,如今吏部和大理寺会审,还没定论, 剩下其他官员不敢擅动。”
  朱由信缓缓点头:“这些我都知道,派了许云哲以江南提刑按察使之身份去江南暗访,如今也有一年多了,只是还没什么进展。”
  范筱见皇帝仍拖拉不决,索性直说道:“臣行伍出身,斗胆说一句,眼下暗流涌动,危急关头,如不杀伐决断,西北军举旗反叛之时,恐天下将万民涂炭!”
  朱由信听得还有后话,追问道:“依范使所言应作何决断?”
  范筱双手作揖,挺胸直言:“杀许云哲!”
  朱由信大惊,声音立时高了几分:“杀许云哲?”
  话已出口,便再无回头之路,范筱从容答到:“回万岁,正是。如今江南盐税一案焦灼,盐政与盐帮所做之事人尽皆知却无证可查,且如若真的查明,必将掀起大乱,各级涉事官吏并朝堂重臣为求自保,恐祸起萧墙。今西北不安,江南大旱,万不可再生变故。天下尽知许云哲乃三朝阁老之后,先祖为开国功臣靖远公,又是万岁陪读,是万岁近臣。许云哲去江南已一年半,仍久拖不决, 万岁以查税不力之名杀许云哲,一则免其他官员效仿,若每人拖一年半载,则江南盐税永无征齐之时,二则必震慑天下,彰显朝廷彻查盐税之决心,只要此次盐税能征到八成,西北平定,则八王一党必将覆灭,届时肃清朝纲,任用能臣,那些犹疑之官员前有警醒,后无顾虑,方能长治久安!”
  曹顺也未料想范筱竟出如此狠绝一计,那许云哲也是在王府故知,眼看着长大的,今日将性命不保,震惊难当。
  但曹顺何等人?这辈子风雨洗练,早已看过了朝堂争斗、杀身灭族,他深知如今朱由信并无路可退,新朝可否立的住,这一群近臣的身家性命,全在此一役。见皇帝犹豫,曹顺拜道:“范大人一心为公,此实乃逼不得已,臣负议,望万岁决断!”
  朱由信抬头仰天,嘴唇翕动,许云哲自小到大的相陪场景走马灯儿似的在眼前划过,又夹杂着朝堂奏对、八王西北军卷起的烟尘,还有那赤脚破衣的百姓、大腹便便的盐商……他用力咽了几口,复又端坐起来,平静而又带着几分威严地说道:“拟旨!”
  
  【金华】
  天蒙蒙亮,远处的鸡鸣少气无力,嘶哑着像要断了气儿。借着那一丝光亮,模模糊糊一个人坐在草堂正座上。其人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散乱的头发披在肩头,一身布衣破了洞,旱得久了,到处扬着灰,把那破衣上也抹的到处是土,脏兮兮倒如个花子一般。
  这宅子原本住着一家佃农,大旱第二年便死绝户了,接着就住进来这人,周围人只道是逃荒来的外乡客,却不知只便是失踪已久的钦差,江南提刑按察使——许云哲。
  许云哲身领皇命,到江南各地寻访探查,又仔细问讯各级官吏,对江南盐税沉疴已摸清大半,也处置了几个盐政小吏,可刚审到杭州盐政衙门书办,之前抓到的盐政小吏竟在杭州府大牢里一夜之间被人潜入悉数抹了脖子。只剩下许云哲带回私下秘密审问的盐政衙门书办幸免。
  情急之下,许云哲派人联络与盐帮宿仇的漕帮帮主秦苍,幸得漕帮保护,捆着盐政衙门书办一路辗转躲到金华,在一废弃农家暂避下来。只避这三个月,便熬得许云哲鬓发斑白、身体清瘦,索性扮作灾民,每日里以讨饭为名,出去四下打探消息。此刻他要等的,正是漕帮帮主秦苍。
  天略略儿又亮了些,听得远处马蹄声响,一溜儿烟尘处,几个人策马奔来,只片刻就到宅前,来人跳下马,把缰绳丢给随从,快步走进门去,作揖道:“许大人!”
  许云哲忙站起来拱手:“秦帮主远道,辛苦辛苦!”又往座上让:“这乡野凋敝之处,简陋了!”
  秦苍拱手还礼,边打量许云哲边向次座坐下。眼前的许云哲与三月前判若两人,往日风采不见,但双目仍是坚定有神。
  许云哲不多寒暄,耿直问道:“帮主亲自前来,必有要事吧?”
  秦苍示意随从在外等候,等随从掩了门,才轻声说道:“许大人应该已知道,您还活着的消息前几日走漏了。”
  许云哲微笑道:“我已知道了。”
  “还是我做事不谨慎,明日我就帮您另寻一个安全去处。”秦苍略有歉意,转又变得狠绝:“那些知道此事的人,我已全部除掉了,连同之前共同谋划的帮中元老。”
  许云哲惊讶道:“除掉了?”刚要斥责秦苍随意杀人,想想又改了口:“其实不必的,走漏了也就走漏了,我这性命迟早也是要交出去的。”
  秦苍忙道:“许大人哪里话!有漕帮在,谁能伤许大人一分一毫?为助许大人查案, 也为我漕帮日后众弟子生计,漕帮断腕在所不惜!愿为许大人鞍前马后!”
  许云哲再拱手:“许某先谢过秦帮主搭救之恩,实在惭愧,此生许某怕是难以为报,且许某还有事相求。”
  秦苍听得许云哲说难以为报,心下疑惑,又不好问,遂说道:“许大人不用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许云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秦苍,不疾不徐说道:“这上面是盐道书办交代的名单,上面从杭州知府到盐道衙门,加上盐帮头目,均是官盐私盐关键人等,总计三十七人,你都认识吗?”
  秦苍接过名单,细细看了一番,答道:“这名单上我大多熟悉,有两三人虽没碰过面,但也打听的着。”
  “好!”许云哲正色道:“求秦帮主替我按此名单上人名,各备一份礼品,有头面的以白银二百两计,底下的,以白银一百两计。”
  秦苍皱眉不解,问道:“许大人这是?”
  许云哲起身,在屋内踱步,那语气平静中透着激动:“秦帮主,我来江南一年多,盐税一案其事已查了十之八九,但人证全被暗杀,物证片纸没有,单凭许某一张嘴,怎扳的动这盘根错节上至朝堂下至行市的盐虫盐霸?官路不通,我本欲走民路,这几月来四处暗访,却发现大旱之中,此地百姓上上下下均得了盐帮好处,对私盐一事闭口不谈,无从下手。近日朝廷传来密报,西北恐有战事,如今国库空虚,秋收在即,如若这个月盐税再不能征缴,恐天下大乱!此国之危亡之时,我许家世受皇恩,自小陪伴万岁,我欲以我一命暂换这一季盐税,或可保这次灾祸平安度过。”
  秦苍听得迷糊,追问道:“许大人要如何保?”
  许云哲停下脚步,盯着秦苍的眼睛,那眼珠好似要从枯瘦的眼窝中崩出来:“把他们全杀了!”
  秦苍被这突然转变的眼神吓得一怔,不由得“啊?”了一声:“这大多是朝廷大员啊!难道您查明这几十人全与私盐相干?”
  “正因无法查明!”许云哲继续坚定地说道:“这些官员,不管是否和私盐相干,即便抓了依照法度也不得用刑,无人证、无物证,则无法定罪。无论是我,还是万岁强抓这些官员,必给朝堂之奸臣以滥杀臣子的口实,借机发难,西北又不太平,朝堂危局不可不担忧。现今我躲在这里几个月,刚巧消息走漏,在他们眼里我正如丧家之犬无处可逃,我此时与他们结交示弱,他们必不生疑。我来杭州一年多都是暗访,今日亮明身份,他们必摆宴与我接风,到时我在酒中下毒,不管有无实证,只把这江南盐税盘枝错节有如一把火烧掉,各盐税关卡万岁必将选派干练之人继任,危局可解。而我毒杀朝廷命官,到时只说是泄私愤,朝廷拿我治了罪,也堵了别人的嘴。至于错杀几个,也记在许某头上!容不得妇人之仁了!”
  秦苍听得如梦中一般,张嘴仿佛呓语:“许大人……您……这事……”
  许云哲决绝一笑,高声一喝:“秦帮主可愿助我?”
  秦苍一震,看着眼前这几月前还风度儒雅的钦差大人,此刻竟如夜叉一般,定了定心,正色回道:“许大人以身报国,秦苍甘愿追随,万死不辞!”
  
  【杭州】
  园的傍晚,名列杭州十景之一,自前朝起,沈醉以私盐起家,后又兼营酒、茶、米、布,已成杭州首富。这园子自沈醉大婚第二年初建,直到沈醉抱了重孙才完工,几十年的功夫,修得庭园深深,草木郁郁,无论是那苏州的木作,还是扬州的叠石,均纳入园中。翠竹摇曳,小径深处,沿着瘦漏的湖石假山一转,一扇梅瓶月门显现,窗下几扇芭蕉,在这大旱之年仍是翠绿如油,透着光,半遮着百子贺寿雕花的木窗,煞是好看。
  窗下书桌,是沈醉最常呆的地方,盐贩起家的沈醉并无多少墨水,年轻时最喜坐在此处处理账目,年岁大了,账目交给独子沈星搭理,便只在这里听孙子在面前背几篇儿他听不懂的四书文章,乐在其中,五年前一场瘟病,孙子重孙接连离世,沈醉自此长居此处,每日里思念孙子,读读话本,看看戏折打发余生。
  暑热难当,沈醉放下吃了半碗的冰湃桂花绿豆莲子羹,摇摇手把打扇儿的丫头支出去,自己拿起块白稠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慢悠悠问:“粮筹得怎样了?”
  问的是沈星,自小被父亲亲自调教的他早已是盐帮实际掌门人,也是家族大小生意的总管,最是里里外外干练的一把好手,杭州城里跺跺脚城门楼子颤三颤的人物。但岁已半百的他在父亲面前,仍拘禁得像个孩子:“父亲,钱正在转来,除去给各衙门口的例银,今年账面比往年又多进了两成,买粮的银子应是差不多够了。半月前就已和河南、山东、湖北粮商打了条儿,今年卖给我们的粮食再加三成,加上江浙都指挥使司倒腾出来的军粮,今年分的粮可多一些了。”
  沈醉听了,并无夸奖之意,只盯着沈星追问道:“就这些?还有什么安排吗?”
  沈星忙答道:“家中远近族人并佣人杂役都已安排好了,杭州知府的银票上个月已收到,近几日便将这些人销户,福建广东那边已买好户籍和田宅,只等他们过去便可安家。”
  沈醉白眉紧锁,略带斥责:“银子此刻还不知是谁的呢!许云哲你打算怎么处理?”
  “许云哲?”沈星听是这事,奇怪道:“他不是给您送过礼了吗?躲了三个月,终究还是藏不住了,脑袋和银子,两边选哪个,他还分的清。”
  “糊涂!”沈醉斥道:“许云哲自幼随皇上陪读,三代公卿,他要想保命,会怕你手下那几个刺客?”
  “父亲说的是,我疏忽了。”
  沈醉没有要停的意思,激动得有些气喘:“他蛰伏三个月,此时突然主动示好,必是成竹在胸,这是来者不善!这礼收得你就心安了?成天和银子打交道,你太相信银子,却忘了人心!”
  沈星满脸羞愧:“那我这就把礼退回去。”
  见沈星此状,沈醉盯着儿子已花白的头发,不由心伤:“买粮的事,要多谨慎!这事关浙江百万条饥民人命!我们沈家前几十年赚了不少银子,也背了不少人命,可到头来呢?自你起,便没了香火,满库的银子竟无处可用,无人可继!都是造孽太多!如今你我也都老了,拼上身家保一方百姓,也算我闭眼前偿点罪过。我也可安心去那边见我孙子!”话语间已经是老泪纵横。
  沈星听得也是悲从中来,从袖中取出一方新帕子递给父亲,跟着哭道:“父亲莫要悲伤,儿子听父亲安排。”
  沈醉迷着泪眼,颤巍巍叹道:“许云哲,不能留啊!他此时出现与我们相见,已是图穷匕见,要出杀招。虽不知他有何计划,但只要没了他,朝廷再想干预浙江盐政,没有半年也查不出头绪,半年时间,粮食就可分到饥民手里了。”
  “那我派几个得力的去了结了他!”
  沈醉摇摇头:“不可再打草惊蛇,你这一去如若失手,恐怕再无回环余地。暂等他接风宴时,寻个机会把事做了吧。”
  沈星点点头:“我这就去布置。”
  
  【杭州城外】
  许云哲跪在那仍旱得冒烟儿的地上,一身鲜衣罩不住他那消瘦身材,低着头,听那钦差朗声读道:“谕旨!许云哲查办江南盐税一案时近两年,欺上罔下,有负圣命,置国家法度与饥民与不顾,误国误民,自知罪无可赦,为泄私愤谋害朝廷命官并商户三十七人,罪大恶极,着即刻见进京,交刑部议处!钦此!”
  许云哲登上囚车, 向着远处的落日微笑、注视,慢慢的笑容在暖阳中凝固,消失,两行清泪流下,回过头,城门里搀扶而出的,是数不清的饥民,那些人的破衣下,是如自己一样瘦弱的骨架,那些人咒骂着,哭啼着:“若不是被盐帮骗说有粮分,早日去逃荒,兴许不会饿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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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会谋划,要是生在古代,也是个朝中要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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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点赞,厉害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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