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原之死

沐风卧竹

　　秦原没死在教坊司，这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倍感意外。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他不是死在朝堂上就是死在教坊司。因为以他的年纪，这两个地方都是催命的杀手，教坊司犹甚。

　　每当兵部工部在户部要不来银子时，总会咒骂这个赖在户部尚书位置上已两朝的不倒翁，说户部银子全给教坊司铺红毯了。

　　还有说的难听的各种香艳传闻，被编成了淫曲儿，在坊间私下传唱，即便是那些窑姐儿和恩客上了花窗，拉上帘儿，也听得满脸绯红。

　　秦原不在意，当相处得久的窑姐儿面色潮红地偷偷告诉他这绯闻些时，他会把手中的酒倒在窑姐胸口，哼着那小曲儿，用舌头把这些传闻写在窑姐儿身上。

　　欲火在燃烧。怒火相随。

　　点燃这两把火的，是父子。

　　秦宾三十岁了，从不懂事起就几乎记不得父亲的模样，自开蒙时就听说自己有个浪荡又权倾朝野的爹，自情窦初开时就从窗外小厮和丫鬟的调笑中听到自己爹那香艳的故事，而秦家媒人被全京城大户拒之门外，他也开始在各坊司流连后，他爹的传闻则几乎成了他性事启蒙的辞典和教材。

　　但，这不是学艺，而是怒火的积累。

　　秦宾母亲的丧礼上缺席的那个父亲，在秦宾手捧一把土洒向墓坑的那一刻已被秦宾一并埋了。

　　他该死！

　　这是秦宾提起父亲时永远不变的三个字。仅此三个字。

　　

　　秦原是死在家里的。

　　所以人都认为，是秦宾手刃了这个昏聩糜烂的父亲。连皇帝也这样认为。

　　那些富有良知的人在唏嘘秦宾的不幸。朝中不分派系的新旧朝臣们难得地意见统一了一次，秦原该杀。

　　他有一千个理由该死，误国、误民、失德、淫乱。可皇帝不这样认为。

　　整个朝堂之上，秦原是他唯一一个能放下心来的昏聩老臣，这个花天酒地的老糊涂才不管当今皇帝是不是篡位，是不是转进了先皇妃子的被窝，并且，秦原做的事似乎比这更加肮脏。

　　这是个比皇帝自己还失德的人，一个失德的重臣。弹劾他的奏折满天飞，遮蔽了那些皇帝不想提及的丑事。

　　所以，就这样死掉吧。在这样的时刻，皇帝对秦原的态度正是重新树立自己道德标准的一次机会，或许是唯一一次机会。

　　秉笔太监的文辞很犀利，痛陈秦原三十六项大罪，以皇帝的口吻在道德的云霄之上降下雷霆霹雳。

　　恩德也是必须展示的。

　　秦宾的大义灭亲是必须列进众贤祠的义举。

　　当皇帝的嘉奖旨意被太监高声宣读时，秦宾哭了。

　　感动，那从小缺失的温暖此刻在胸腔燃烧，那热量让人痛楚、颤抖。

　　那声音多么清晰。

　　那是父亲自杀跟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殿下，你实为先皇嫡孙，伪皇弑君篡位，我唯有以亲生儿子换你性命，抹黑自己以保上下平安。先皇曾与镇远将军结下婚约，镇远将军与八王在西北经营三十年，时机已到，将军孙女今已携西北军虎符潜入京城，你可将她秘密接进府中完婚，光复大夏。臣污秽之人，不宜留在殿下身边玷污殿下声名，所幸未负先皇所托，今日拜别殿下！

　　

　　后院中，一黑衣蒙面女子在秦原牌位前，燃起几张纸钱，俯身下拜，裙角挪动处，一抹朱红露出，几对鸳鸯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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