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收集自己参加活动的文字,整理过程像在荒野拾骨。那些散落的零碎字句,此刻被箍成方阵。突然明白收集文字实则是打捞时光的沉船,每个词语都是遗落的鳞片,在深海静待重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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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夜影——花开谢,影生灭,本是寻常。
夜至无声,天际残霞渐为暮色所噬。继而晦暝四合,庭院尽没。花乃昼间最艳者,朱英叠瓣,向日灼灼。及夜,则显倦容,任素月将朱红浣作暗紫。
花影斜映青石,较昼尤晰,月华为廓,边际粲然。微风过处,影若生动。此影乃花之精魂,而较本体愈显寥落。
夜深露重,珠坠石板,其声细微,惊扰花影。影微颤而复定。花与影默然相对,一者渐憔于枝头,一者愈黯于地面。
东方既白,曙光初破昏晓,花影始褪。经夜煎熬,枝头之花亦已萎顿。花开谢,影生灭,本是寻常。然此夜之花影,尤令人怅惘难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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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且行,且安心。
【小时候,词不达意。长大后,言不由衷。——网络】
小时候,想说的话总是堵在胸口,像一团乱麻,扯不出线头。看见月亮喊“饼”,扯着风筝叫“鸟”,自己急得直跺脚,大人们却笑得前仰后合。
长大后,话倒是说利索了,却学会了在舌尖上打结。明明想说“我累了”,出口却是“没事”;“我想你”在喉咙里转了三圈,最后变成“最近忙吗”。
整理旧物时,翻到儿时的画本。歪歪扭扭的太阳下,四个火柴人手拉着手,旁边写着:“全家好”。突然鼻子一酸…原来最词不达意的年纪,反而说了最真的话。
【 不要怪罪人,不要怪罪神。不要怪罪命,不要怪罪大地。——《云中记》】
麦子被暴雨冲倒在泥泞里,农妇蹲在地头,没有咒骂乌云。她粗糙的手指,捻开一粒灌了雨水的麦穗,青汁瞬间染绿了指纹。
寺庙的廊檐下,乞儿数着香客扔来的硬币,一角五角一块…硬币落在搪瓷碗中的声响,比功德箱里的纸币更清脆。
河岸上,柳树被洪水冲歪,而后柳树又抽出了新枝。它的影子斜斜地浸在水里,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痕,也像一行被修改过的诗句。
大地从不为自己辩解,它只是摊开手掌,任由我在它的纹路上来回,时而前进,时而后退。
【雨过天晴终要好天气,世间于我于万种欢喜。沿途逐枝头怒放,全部遗漏都不要紧,得你一枝配我胸襟就好。——张嘉佳】
暴雨把蔷薇打落一地,我躲在公交站台下。粉白的花瓣粘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被揉皱的信笺。
转晴后,整条马路都在蒸腾水汽。道路拐角处,一株幸存的花枝上,独独缀着最后一朵。它颤巍巍地擎着水珠,像是替整个五月坚持最后的体面。
我踮脚,折下它,别在衬衫的扣眼里。布料上的纹路,突然就有了新的注解。
何必贪求满树繁花,这一枝的晴光,就已经足够了,足够烘干所有潮湿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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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烟火里,俗里俗气
没有比无需索之心的付出更为愉悦的行为。单纯的分享和给予。把美递送给他,而不是托付给他。
——庆山。
午睡起,泡了杯绿茶,看茶叶在杯中舒展,像一封未拆的信,自己把自己读完。热气袅袅,并不为谁而升腾,只是恰好经过我的眼睛。我想,这大概就是无需索之心的意思吧。
阳台外晾着洗净的床单,风来时,床单轻轻扬起,又落下。它不记得风的模样,风也不曾为它停留。可那一刻的翻动,却比任何刻意的舞姿都美。
站阳台上眺望,见楼下一收破烂的老人推着三轮车行走,没有吆喝。他的三轮车上,杂物都挤在一起。我家之前喊过他上门收杂物,小区里很多居民也会喊他上门收杂物,或卖或直接给他。后来发现,老人每次给杂物过秤时,都会多给卖家一两毛钱,凑个整数,再顺手把卖家门口打扫干净。没有额外的言语,只是顺手,仿佛打扫这件事原本就该是他做的。这样的给予,轻得像一片花瓣落在水面,连涟漪都懒得惊动。
回去房间,蜷沙发里看了一会子书,翻到一句:“月光不会因为无人欣赏而少铺一寸。”合上书,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下了。原来最愉悦的付出,不过是像月光那样,静静地存在,照见什么,或照不见什么,都很好。这世上,有些美注定是路过,而不是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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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带将花数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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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季风的信
季风君:
我坐在窗前,给你写这封信。窗外正下着雨,雨点打在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雨,想必是你差遣来的使者吧。
记得去年此时,你裹挟着南洋的水汽,浩浩荡荡地来了。先是几滴试探性的雨点,继而便是倾盆而下,让我都来不及收回晾晒的衣物,楼下打牌的老人家也手忙脚乱地拎着小马扎往家跑。而你似乎对此颇为得意,将雨帘织得更密了些。
你是知道的,我们对你又爱又恨。干旱的地区盼你来,水源充足的地区咒你去!我妈总爱说,季风一到,连骨头缝里都疼。再看那些种蔬菜的、卖西瓜的,见了你便如见了仇敌,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了去。
你来得急,去得也快。今年你来时,可曾看见那城中忙于防汛的人们?他们迎着你的雨,不停查看水位,来回统筹协调,不得歇息。也苦了那些在脚手架上劳作的工人,你的每一次造访,都让他们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
我窗台上的那盆茉莉,去年倒是承蒙你的关照,开得极好。那香气混着雨后的泥土味,竟让我想起了江苏民歌《茉莉花》。你看,今年它又结了花苞,想必是在等你的到来。
写到这里,雨忽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晾衣架上。这大概是你留给我的一个小把戏——先让我尝够雨的滋味,再赏一点阳光的甜头。
你总是这样,来去匆匆。留下的水汽还未散尽,我妈就已经不停念叨你的不是。我知道,不管你怎样的不受待见,每年此时,你都会来,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此致
敬礼
一个在雨中给你写信的人:花夜影
2025.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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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像
她每日与我对坐,却从不说话。水银深处的那个人,有着与我相同的眉目,却总在我不注意时,悄悄调整嘴角的弧度。
上午修眉时,眉刀在眉骨游走,她的皮肤同时现出一道血痕。那分明是我的手在颤抖,可血色却从她的眉间渗出来。我们共用着同一个疼痛,却永远隔着冰冷的厚度,相互猜疑。
午间暴雨,整面镜子起了雾。我伸手去擦,看见她也正抬手。在雾气消散的间隙,我们的指尖终于在镜面相遇,没有温度,没有阻力,只有两颗水滴,正沿着相同的轨迹下滑,最终同时坠落在各自的洗手台上。
后来,我不再追究谁是谁的倒影。后来,晨光里,我们轮流穿一件衬衫。她系左襟的纽扣时,我便系右边的,如同寺庙廊下的风铃与它的回声,究竟谁先颤动,本就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