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茶摊系列】子时三刻，不夜恭候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大 梦 茶 摊

汤不夜的茶摊汤不夜的茶摊开在子时三刻的坊门外，一盏孤灯照着褪色的蓝布幡。他只卖一种茶，名为“不夜”，饮之便可以清醒之态入梦，亲眼目睹自己梦境。茶客们沉默而来，饮尽不语，有人泪流满面，有人恍然大悟。汤不夜从不与人交谈，只静静添茶，却在茶客离去后，独自睡在那硕大的茶碗中，偿还那杯清醒的债。                                       

大

梦

茶

摊

不见，却心心念念。

我已不知摆摊多久，自觉见过太多伤心的人。
我以为自己已可不悲不喜，但这个世界总是叫人难以如意。

子时三刻，坊门外。
守着茶摊，见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断。
如果你路过，如果你想再见一见心心念念之人，再做一遍心心念念之事，请饮一杯不夜。
茶汤清淡，若觉得苦涩，那是你内心还不肯原谅。

我是汤不夜，已偿债许多年。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一 杯 不 夜

退伍老兵。曾在城门口摆茶摊，左臂齐肘而断。他常望着远方发呆，怀中揣着一支折断的箭簇，那是他全军覆没的先锋营弟兄们留下的唯一信物。                                        

大

梦

茶

摊

第十二年，他的眼里依然只有雪。

其实他不会喝酒，但他的腰间一直系着一个酒葫芦。
他也不会品茶，曾经见到有人递给他一杯极好的明前碧螺春，一口饮尽后，被问及滋味如何，他却只能张口结舌，一句也答不出来。
可他却每天会坐在同一处发呆。

子时三刻，坊门外。
来往那么多人，有缘者入内，无缘者只能再三徘徊。

他是第几个要这杯“不夜”的，我已然记不清。我见过太多人，也偿过太多债。

他说他叫王怀。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与他打过几次照面。
某一日，暴雨倾盆，我见他轻抚着左臂断处，以为他是疼痛难忍，便向他推荐医者素问姑娘，他却摇头苦笑几声。
他说他曾是一名军士。

我送他入梦。
大战过后，满营兄弟只剩他一人。他是先锋营里最小的一个，那些哥哥们为了护住他，尸骨无存。
我见他握紧那支折断的箭簇，行尸走肉般到处流浪。
他想入梦，又怕入梦。
他曾经的同袍皆爱酒，所以他带着装满酒的葫芦。
他怕哪一日断了酒，他们就再也不会回来。

那一夜，王怀在梦里与同营的兄弟们痛饮，梦外的大雨不停，仿佛要替他将这十二年的苦楚哭尽。

每个来大梦工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已不知在这里摆摊多久，也不知见过多少与他相似的人。

喝过“不夜”的人都说茶水又苦又涩。

可其实茶水何其无辜，苦与涩的其实是他们的内心。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二 杯 不 夜

黄河边的老船工，年轻时护送乡亲渡河遇洪灾，未能救下邻家孩童，执念是入梦回到那个雨天，稳稳接住落水的孩子，弥补一生愧疚。                                        

大

梦

茶

摊

他最不喜欢雨天，又最盼着雨天。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紧紧抱着一件孩子衣裳。那天的雨很大，坊外到处是躲雨的人。
声音嘈杂，我的茶摊也坐满了人。
唯独他倚在墙上，不管雨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有人认出了他，喊他赵船头。

这个世界总不缺伤心的人，赵望河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他本是黄河边上的老船工，却在一次渡河时遇上滔天洪水。浪头一次比一次高，他仗着经验丰富，划船疾行。
船上都是他的乡亲，他一次次告诫自己要小心。但世事偏不如他意，在又一次巨浪掀起时，船翻了。
他拼尽全力，却依然没能救回那个孩子，那个会甜甜地喊他赵伯伯的孩子永远地沉在了水底。

所以他最不喜欢雨天，因为雨天让他想起那次滔天洪水中绝望的自己。
但他又最盼着雨天，因为他或许有机会能再一次回到那条船上，在船翻的一刹那，抱住那个孩子。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了大梦工坊。
赵望河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身处大梦工坊门口。
那天的雨下了很久，有人进入了工坊，有人却只能悻悻离开。

子时三刻，赵望河走进茶摊，接过我递给他的不夜。
或许是老天爷想给他一个弥补一生遗憾的机会。

我送他入梦，看着他跳上小船，风浪如此大，他没有回头。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三 杯 不 夜

医术高超的医者，来工坊并非为自己，而是为那些身患奇症、药石罔效的病人。她在梦中模拟病理，试验治疗方案，将成功的经验带回现实。她的梦，是现实世界绝望中生出的一线希望。                                        

大

梦

茶

摊

我见过太多只为己者，他们大多进不去工坊，只能在坊外徘徊。
茶摊也从不为这些只为己者开放。

第一次见到素问姑娘时，我以为她是一名误入的女子。
她不似那些伤心者们，眼中只有悲痛。
也不似那些不甘者们，嘴里念着的只有再来一次。

子时过后，当我以为茶摊再无来客时，她却进来了。
一杯不夜，一饮而尽。
我随她入梦，想看一看困住她的到底是何事。

那是一座寂静的小村落，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她推开一间间旧屋，没见到任何人。我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获取一二信息，可惜她眉目如旧。
直到我随她走进村落尾处的小树林，那里一片萧瑟，碑石林立。

我以为她会哭，会叫，会和天下大部分遭遇痛楚的女子一样宣泄。
但她只是抚过一个接一个的碑石，最后停在了一座无字碑前。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她为过去的自己所立。
从前的她太过于弱小，救不活那些前来求医的病人，她痛恨那种无力感。

梦里的素问姑娘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沉默地一遍遍走过那些林立的碑石。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大梦工坊，当我遇见她时，她已孤独度过许多年。
一杯不夜，让她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也让我再一次甘愿还这一场债。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四 杯 不 夜

来自神秘“归墟”的访客，形态如水似烟。他/它来工坊的目的不明，似乎是为了收集某种特定的“梦境能量”。其思维方式与人类迥异，是连坊主都敬而远之的存在。                                        

大

梦

茶

摊

子时三刻，我见到一个人，或者不应该称之为人。
在大梦工坊这么多年，我见过许多未曾见过的人和事，而他是特殊中的特殊。
他自称归墟客。

这个世界很大，我所至之处不过一二。
归墟，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某一年我曾于途中偶然听过，但没人踏足过。
我在工坊外开这家茶摊已多年，第一次见到连坊主也要避锋芒的事物。
是的，我只能称他为事物，因他非人，如水似烟。

他很随意地停在茶摊前，我感觉被打量了一番。
原本想进来的茶客见此情景纷纷离开，留下我与他对面。
我不擅言辞，比出请的姿势。或许他也不想与人多言，我只见到桌上杯中的不夜慢慢减少，直至见底。

以往，每一位茶客喝完不夜，我都会送他们入梦，可是归墟客并没入梦。
或许是因为他不是人，所以他没有梦。又或许他可以自行选择入梦的时间，根本不需要我的引领。
似乎是见我面露诧异，归墟客留下一枚很小但闪着萤火之光的碎片。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被坊主称为梦境能量的东西。

我与归墟客的相交从那一夜的子时三刻起，此后我偶尔还能见到他，但他再也没走进茶摊。
后来我曾与坊主喝酒时提过他，坊主摆摆手，让我不要再多打听。

传说渤海以东的无底深谷处为归墟，那里汇聚八方之水及天河，水量恒定而不增减。
我没有去过渤海，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归墟之地。哪怕是号称走遍世界的坊主，也未曾抵达过归墟，更别提见到归墟内的五座仙山。
我也不知道这位归墟客因何而来，喝完那杯不夜后，是否曾进入梦中。
我想，每个人或事物都有藏于己心的东西，不足为外人道。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五 杯 不 夜                    

老樵夫，年轻时上山采药不慎走失年幼的女儿，余生皆在山间寻觅，执念是入梦再遇儿时的女儿，紧紧牵住她的手。                                     

大

梦

茶

摊

见山，不如不曾见。
入山，不如不曾入。
守山，不如不曾守。
一夜之间，山非从前山，人非从前人。

我醒过来时，陈守山已饮尽不夜，独自入梦。无需我的指引，他的执念就是最好的领路人。
其实我见过他多次，但每次他都似见不到我般。他的眼里永远只有一个人影，那个幼年走失的女儿囡囡。

一生与山打交道的人不应该怕山厌山，祖辈都是山里人，尤其应该爱山，可他却在那夜之后，怨山恨山。
年轻人总有一腔热血，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所以当他牵着女儿入山时，怎么都没想到这开启了他一生中最痛苦的篇章。
篓子摔在地上，草药从篓中滑出。他顾不得捡，漫山遍野地跑着，呼喊着，但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深秋的风，那么冷。他的囡囡会不会着凉？山野荒凉，他的囡囡会不会被野兽盯上？
不敢想，又不得不想。有时候他觉得，不如疯了，疯了就不会想这么多。
但疯了后，谁替他找囡囡？

一年，五年，十年……
他从青年走向老年，从满怀希冀走向悔恨万分。
如果可以让他重新选择，他会紧紧抱过囡囡，然后独自走进山中。

不夜不苦，但他的心很苦。
山还是从前之山，他却早已经不是从前之人。
或许对他而言，不醒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六 杯 不 夜                    

江湖人称“墨剑客”的游侠，腰间佩一柄书行剑，剑穗系着半片旧红叶。他曾负心于廖青染，却又在多年后往大梦工坊寻觅关于她的回忆。                                     

大

梦

茶

摊

世人皆知墨剑客南宫陌，都道他负心于廖青染。
但我所见的南宫陌，是徘徊于大梦工坊外的失意人之一。

自古男女之情，总是会被添油加醋说三道四一番。我未曾见过，自不好判断。
失意者众多，多他一人或少他一人，这个世界依旧。
日升月落，白驹过隙。可能当年的种种，再回首时也不过尔尔。
是以当他向我讨一杯不夜，以求一忘前尘时，我能给的回复还是那一句——
不夜只能让茶客清醒入梦，忘不忘得了前尘，不在不夜，在于茶客自己。

南宫陌为何来大梦工坊，他不肯说，就有了诸多猜测。
他腰间所佩书行剑的剑穗上系的半片红叶已旧，前尘往事封存这些年，如今怕是要再一次撕开伤口。

我不懂爱恨，不夜茶也不懂。
人间的悲欢自有来处和去处，他们是茶摊的过客。
许多人以为饮过不夜茶，就不会被心魔困扰。殊不知，不夜茶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走那条路的还是他们自己。

子时三刻，工坊门外。
南宫陌如约而至，却在举杯前犹豫再三。那枚旧红叶安静地垂在腰间，也许多年前有一名女子曾慎之又慎地将此交给他。
只是世事无常，许多事并不由己。
坊间传闻太多，其中一条是南宫陌来工坊是因为廖青染。但错过后能否再续前缘，已经不是南宫陌一人说了算。

饮尽不夜，梦里是水乡，佳人语笑嫣然。
从前之种种在他眼里，已恍若隔世。再走一遍的结局，不过是重温后的黯然神伤。
前尘崩塌时，我不知南宫陌心中可有计较。这条路经历了极度热烈后，又重回孤独。
此后只他一人。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七 杯 不 夜

当客人从过于真实或离奇的梦中惊醒，感到困惑不安时，便由她出面解读梦境背后的隐喻，安抚情绪。她总能从光怪陆离中找出潜意识的线索，引导客人面对内心。                                        

大

梦

茶

摊

如梦如幻，似雾似烟。
送走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她将挂在屋檐的铃铛取下。
该换了瓶中的这束花，哪怕在大梦工坊，永远不会有花谢。可她喜爱的花太多，总想着要轮流照看。

屋内的香已燃尽，香气浅淡。最后一缕烟缠着她的指尖转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她是非花，擅解不解之梦。

我与非花，一个在坊内，一个在坊外，本很难相遇。
但饮过不夜的人多起来后，总会有些人过于沉湎其中。惊惧，害怕，恐慌，是一种。渴望，依恋，不舍，另一种。
是以遇见不能自拔者，便请非花相助。

今夜，有一位客人要来。他已徘徊很久很久，始终下不了决定要不要饮这一杯不夜。
他怕自己困于梦境，不能醒来。但他又有些盼着不能醒来，因为他所念之人，所求之事，早就念之无用，不可再求。
于是我让人替我走一趟，请非花务必前来。

子时三刻，客人终于饮下这杯不夜。
我送他入梦，非花也跟着入梦，我们是这场梦境的旁观者。
如我，可能天生缺失部分情感，在梦境走再多遍，都始终无法有切身体会，出梦后才能在那碗汤中一遍遍偿债。
但非花不同，她知情懂情，就算与我一同冷眼旁观，依然能与入梦人有真切同感。

其实解梦人每解一场梦，就要耗费自身的部分心神，非花尤擅解梦。
这些年来，非花解过无数的梦。她看过无数人从绝望、悲伤到接受、和解。
她从不在人前展示自己因解梦而受的伤。夜深人静时，她会点燃一根香，安神、安魂，也安一安她心中的种种念。

我以为她不会有执念，却不料那日送走茶客后，她说，她想饮一杯不夜。
或许，再强大的人也终归有深埋于心的往事。
既然她想，那子时三刻，茶摊恭候。我便送她入一场梦，替她扫去往昔尘埃。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八 杯 不 夜

梦境行僧。不恋人间烟火，独钟江上烟霞，于白云寺诵禅，云深处打坐。以禅心破迷障，用佛语渡梦魂，不求尘世皈依，只愿在镜花水月中，做个无挂无碍的梦中山僧。                                        

大

梦

茶

摊

如果可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就像沉在水中的往事，早已打捞不起。
他口中念佛，飘然而去。
他是了尘，一位诵经参禅的僧人。

我与了尘打过几次照面，皆在茶客的梦中。
他似乎掌握着入他人梦境的秘诀，几次下来，我对他很是好奇。私人梦境，一般只供梦境之主，我能入梦，是因为不夜，而他能入梦，不知为何。
但我从没向他打听过。或许他修的本就是这一派。况且，一位不恋人间烟火的僧人，想必也不会对茶客造成什么危害。
甚至，当茶客在梦中过度悲伤或痛苦时，他可以念佛渡人、渡魂。
他与非花不同，非花擅解梦，那是在茶客从梦境中醒来才能做的事，而他则可在梦境中替人解围。

我从没在白天与了尘见过。即便在梦境中相遇，也多半见不清他的面容。
据说他喜好江上烟霞，或许久而久之，他就将自己隐在了烟霞中。

工坊内也有几条关于了尘的传言。
传言他生于江南世家，年少时经历家中巨变，从此跳出红尘，落发为僧。
人间种种，与他而言，早已是前尘旧事。不必被提及，也不必被念起。

自他入工坊起，便似无师自通般学会入他人梦境。
坊主见他无欲无求，也终日无悲无喜，便默许了他的出入。
茶客们也曾经谈起了尘，其中不乏希冀他可以出现在自己梦境，毕竟若自己不幸过度沉湎，有人可以当头棒喝，自是好的。

是以，再遇见了尘时，我已可以不动声色地与他擦肩。
他仍不疾不徐地走自己的路，唯余檀香几缕，附在烟霞之上，远远望去，倒像隐入深处的白云寺的虚影。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九 杯 不 夜

绣坊主，曾想集齐七种名贵丝线绣制“七仙女图”，却因其中一种丝线稀缺始终未能完成。执念是入梦寻得稀缺丝线，将“七仙女图”绣制成功。                                        

大

梦

茶

摊

茶汤里漾着一枚新月。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清冷又明亮的颜色，似乎越接近零点，星河中央的月色越淡。
没有茶客时，我喜欢倚着那硕大的茶碗数星子。人间有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可惜不夜茶摊没有酒，只有茶。

这是一枚由六色丝线绣制而成的新月。递到我手时，夜已深。
虽缺一种颜色，却依然栩栩如生，比之星河中央的那枚毫不逊色。
绣它的人叫绣绣，她已寻找所缺的第七色很多年。

其实我与绣绣只见过寥寥两面，她路过茶摊，只看了几眼，就离开。
坊间关于她的传言不多，大概因她深居简出，每日大多只在绣坊，即便出门，也多是为寻觅第七色，故而少与人言。

很多人不知道，执念是有色彩的。
如陈守山，他的执念是深青色，因他终日在山中。如赵望河，他的执念是深蓝色，因他梦中全是水。
绣绣的执念是浅浅的雪色，又带着点微微的蓝。很温柔，很娴静，一如她自己。

有些人，注定不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并不是不爱汹涌人潮，也不是不爱与人相交。
他们只是更喜欢倾听，喜欢光照下的每一缕脉络，平等地珍视每一天。
他们比常人更敏感，更懂人心，但又不会冒昧与突兀。
与他们相处，会觉得自在、舒适。就仿佛是寒冬过后的第一阵春风吹来，又好像是初秋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

茶汤里的新月闪着微光。
每位饮尽不夜的人，都会走入梦境深处，在那里，他们会见到旧时光里的自己，也都将被这枚新月温柔地抚慰。

所以，我在等与绣绣见第三次面。
一个美好的人，值得走入美好的梦境，得到美好的结果。
子时三刻，工坊门外，一杯清茶，不夜恭候。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杯 不 夜

行舟，梦坊摆渡人，驾一叶扁舟渡梦河。舟身泛月华，船桨划星河，载迷途魂灵赴枕上桃源。他不询过往，不问归途，只以舟为引，破梦魇迷雾，送众生入清欢幻境。                                        

大

梦

茶

摊

一条河，一叶舟。
他是摆渡人，也是破雾人。他是行舟，一位可渡众生、众魂的引路人。

我与行舟从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他终年居于梦河边，而我终日守着不夜茶摊。
其实，行舟与了尘很像。前者以舟渡迷途魂灵，后者以佛语渡梦魂。
我在他人梦境中见过了尘，却从没见过行舟，大概是因为他与我从没同进一场梦境。

传闻梦河将大梦工坊一分为二，河水清澈，泛着粼粼波光。
偶尔有茶客会提及行舟，说他一手握桨，只轻轻用劲，扁舟就会破开水面疾行。

关于行舟的来历，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来自江湖，因仇家众多，不得已才入了工坊。
有人说他本就是船工，才有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泛舟本领。
我倒觉得，或许是坊主随手划了一条河，又恐客人无法自渡，便引了他来渡人。
不管他因何而来，又因何而在，有了他，才使客人可轻松入清欢幻境。只此一条，便让人觉得，梦河缺不得他。

子时三刻，正是夜深人静时。
有求者在梦境中踽踽独行，无求者枕着月色。
而我在今夜茶客的梦深处，第一次见到行舟。一如众人所描述的那样，他单手握桨，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
那条我想象了数次的梦河缓缓流向更深处，茶客懵懂地上了行舟的船。

月华如练，星河翻涌，这叶扁舟在河中破浪前行。
他似乎看得见我，只遥遥向我点点头，就不再关注。
迷雾渐浓，茶客依旧呆愣地坐于船头，而行舟似能看穿一切，从不停下，也不更换方向。

至此，我方才知晓当初坊主那句话的深意——
行舟是梦河的主人。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一 杯 不 夜

藏书阁的管理小官，终日与故纸堆为伴，看似慵懒倦怠却有过目不忘之能，从不显露。                                        

大

梦

茶

摊

大概不爱读书的人永远不会理解李怀倦，虽然他也不爱读书。
这位终日与书籍为伍的藏书阁小官，早已翻遍了藏书阁中的所有书籍，但每每提及书，他多半和那些不喜读书的人一样，拖长了调子说：那些书啊——没什么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呢？
李怀倦思考了很久。他生性洒脱，不爱世俗的条条框框，哪怕腹有诗书，却没有那种读书人的拘束与迂腐。
所以，他才会在藏书阁一待就是这么多年。他不觉得这里空旷，也不觉得安静得听不见人间的喧嚣是件难以忍受的事。相反，他很享受这样的闲适。

无人时，他可以毫无形象地躺着，摸一本书随意地扣在脸上。或睡或醒，都自得其乐。
若有人前来，他依旧懒散地靠坐在某一排书架前，只要来客说出书名，他即可报出书在何处。

曾经有几名读了几年书的读书人想戏弄他，却反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甚至在这群人狼狈离开时，他往后一躺，摸出一本论语枕着，慢悠悠地说：现在的年轻后生啊——连本论语都读不懂，真是可——悲——啊。

按理说，他学富五车，考个状元不在话下，可他却偏偏自甘“堕落”，每天守着这小小的藏书阁。
坊间传言他不思进取，已被逐出师门。但我观他言行，自在逍遥，并没有任何遗憾。
或许李怀倦所求，不过是天下大安时的清闲人生。如果战乱四起，他绝不会安居一隅，苟活于世。

不夜茶摊于此时的他，毫无诱惑。
因他意志坚定，虽并非无牵无挂，也不必借助他人之手，解自己之惑。
一个小官，心却能容天下。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二 杯 不 夜

一位苦行僧，认为梦境是修行的障碍，前来工坊意在“超度”一切执念之梦。他常坐在工坊角落诵经，试图化解梦境中过于浓烈的贪嗔痴，与工坊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构成一种平衡。                                        

大

梦

茶

摊

昼执白，夜执黑。
渡梦在黑白间打坐诵经。

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只看见他袈衣上缀满贪嗔痴，那是被他度化之人所留。
渡梦者，渡他人梦，也渡己身。
工坊之内，无论何处，只要有执念在，就有他的身影。

我与渡梦，有过几面之缘。他初来工坊，曾被坊内客人几度奚落。
来大梦工坊之人，大多执念已深，是以大梦工坊内的梦，是他们化解执念的“救命稻草”。
可在渡梦看来，梦如此虚幻，深入其中反会加重执念，如不根除，则后患无穷。
他所渡，非梦，而是人心，可人心太复杂。
于是，我的茶摊就成了彼时渡梦临时落脚处之一。

子时三刻前，茶客未至，他会垂眼默诵。
子时三刻时，茶客至，他看着茶客饮尽不夜，不由得摇头叹息。
待茶客离开，他见我睡入大碗内，念一声佛号后说：你又何必。
可他诵经是渡人，不夜何尝不是另一种渡人法。

时间久了，坊主也默认他可以自由出入坊内。
大概众生的执念确实难平，只要心存善念，换个渡法亦可。

我曾见过一次渡梦渡人。被渡者深陷梦境，不肯醒来，也不肯上行舟的扁舟。
渡梦便席地而坐，整夜诵经。那些经文似被月华点亮，缓缓流向被渡者体内，直至白昼降临。
被渡者睁开眼，那些纠缠了许久的贪嗔痴从他体内逸出，转了几圈，落在渡梦的袈衣上。仿佛亮了几下，再细看时，袈衣上多出一道细纹。
梦境崩塌之前，了尘隔着层峦叠嶂般的迷雾向渡梦颔首。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了尘与渡梦来自同一座寺院。
师兄弟二人时隔多年再次相遇，彼此无话。

此后再见渡梦，我下意识去看他的袈衣，只见层叠的细纹已将袈衣覆住。
那是众生的贪嗔痴，缀在他的身上，远远看去，像是一段段被反复书写的经文。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三 杯 不 夜

一对孪生姐妹，两人一个安静一个热烈，互为映照却共用一个梦身。她们亦正亦邪，在不同的梦境里交替出现，在她们开口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遇到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大

梦

茶

摊

子时三刻，茶摊的孤灯下站着一人，却照出两道人影。
很少有人能分辨得清她们二人，一枝双花，从出生起就没有分开。
工坊里有好事的客人曾讨论过这对孪生姐妹，甚至有人笑言，若有人这般如影随形，定会让自己烦恼不已。
但我却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坚持的，也自有活法，她们二人如何，又何须他人嚼舌根。
后来听说，这几位背后讲闲话的客人在梦境中伤了灵魂，向工坊讨要说法时，反被赶了出去。

其实关于镜花双姝的传闻很多，大概因为她们亦正亦邪，行事不受世俗约束。
这个世界的女子，能活得如此潇洒，倒令人钦佩。

在今夜之前，我与这对姐妹只见过一次。那次月华初上，我将醒未醒，朦胧间听见幽幽的叹息声，一个轻柔的女声说：不如算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另一道女声说：为何算了，如何能算了！
我睁眼时，只看见两道背影相偕离去。一人着红衣，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另一人着绿衣，像初春微风拂过的新芽。

闲来与坊主喝茶时，听他说过，镜花双姝生于江南，家中还有兄长一人，兄妹三人感情甚笃。
只是一场大火烧尽了家财，原本夺魁在望的兄长也伤势过重而亡。此后姐妹二人苦练武艺，得以手刃仇人。
她们在江湖漂泊许久，最后被坊主捡到，这才来了大梦工坊。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经历的苦楚也只有自己才最清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们有彼此的陪伴。

一杯不夜，姐姐饮尽，却是妹妹入了梦。
可能越热烈的人，执念越深。在他人看来不过是一段旧事，但如何叫人放得下。
我送妹妹入梦前，看了姐姐一眼。她半隐在暗处，但我依然看见她眼中闪过同样的痛苦。
原来不露声色的人才会将自己藏得更深，只是她不说，别人就以为她早已遗忘。

这杯不夜，怕是渡不了两个人。
灯火摇曳，一人在梦里放声痛哭，另一人在梦外安静枯坐。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四 杯 不 夜

一生为一步棋而憾的棋圣。他在工坊中与梦中幻化的年轻自己对弈千遍，试图找出当年致败之着的破解之法。他并非想改变过去，只为求得内心的解脱，却在此过程中，重新认识了自己。                                        

大

梦

茶

摊

一步错，步步错。
悔，源自过不去自身，此后朝思暮想，悔意更深。
是以，他丢弃原本姓名，只叫悔棋客。

大梦工坊的来客众多，能与悔棋客对弈者寥寥无几。
哪怕是坊主，也不过走上十来步，就得丢棋认输，毕竟棋圣绝非浪得虚名。
他爱棋成痴，入梦也是为了棋。
年轻气盛时，豪言不败，却不料某次惨败于人。于常人而言，不过是输了一次而已，但于他而言，是无法过去的一道坎。

坊间传闻，悔棋客已入梦千次。其实入梦次数太多，伤身伤魂，但悔棋客却不管不顾，只为找出当年致败的那一步。
他年轻时狂妄之极，到了此时却内敛而木讷，唯独在提及棋时，才会双眼放光，一展当初棋圣之风采。

子时三刻，悔棋客第一次走进茶摊。
其实他来过多次，在思索再三后，转身离开。兴许他觉得尚未找出破解之法，难以释怀。
但今日，他却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我送他入梦，他的梦是一盘棋。
年轻的他执黑，年长的他执白。黑白分明，一盘棋下得很慢很慢。
日升月落，四季轮转，不知下了多久，又不知他是否能放下。
我所能见到的，就是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面露得色。他从站着到坐着再到斜倚，直到最后，棋盘已快要摆满，依旧没能分出胜负。

就在我以为一杯不夜即将消散，年长的他忽然将手中棋子一丢，棋盘上原来摆得周正的棋子被打乱。
悔棋客缓缓站起，拂了拂身上的月光，长叹一声。

或许再来几杯不夜也无法消除他的悔意。
有些人选择原谅，是因为他们已被遗憾困住太久。而有些人，早已将遗憾当成人生的一部分。
梦境崩塌，他眯起眼迎着降临的白昼。那一刻我忽然发现，他是悔棋客，又不是悔棋客。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五 杯 不 夜

云游四方的神秘道士，自称来自“黄粱一梦”的发源地。他偶尔来访工坊，与坊主论道，探讨梦与真实的界限。他总在点化那些过度沉溺梦境的来客，却又对工坊的存在不置可否。                                        

大

梦

茶

摊

大梦谁先觉，黄粱道人知。
坊间总流传着黄粱一梦的传说，却连黄粱一梦在何处都不知。

子时三刻，工坊门外。
我送茶客入梦前，见到这位神秘的道人正从坊内出来。
他头束道髻，手中并无拂尘，身后却背着一把剑。即便隔着剑鞘，我依然能感到剑气凌冽。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刚从一位客人的梦境中出来，三尺青锋斩尽梦中食魂魇兽。长剑虽归鞘，剑气却没完全收敛。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朝我歉意地颔首后，飘然离去。

我曾听一位茶客说起黄粱，只道那里山势险峻，寻常人根本进不得。
这位茶客说得绘声绘色，其实也是道听途说。但观道人之气度，黄粱之地定是不俗之处。
而另一位茶客口中，黄粱通荒凉，恰是荒凉所在，才有了黄粱一梦。
林林总总传言颇多。

我第二次见到道人，恰逢茶客深陷梦境之时。茶客心神急剧波动，无法自主挣脱。
但听一声脆响，有人破境而来，一道剑气直奔茶客眉间，刹那间，浓雾消散，清泠的月光倾泻而下。
自那以后，我与道人方才慢慢熟悉。他总是子时三刻前来，倒不是说总有茶客过于沉溺梦境，而是他说，我让他想起一位故人。

我从没问过他口中的故人是谁。
有时茶摊只剩我和他时，他会捉几个从坊内溢出的梦境碎片，把玩片刻后，喂给背后的剑。
他说他的剑叫青霜，是那位故人所赠，只是如今故人杳无踪迹。

这个世界总是不能叫人如意，说好的时光，却悄悄改了方向。
大梦工坊也好，黄粱一梦也罢，都不过是藏在真实深处的虚幻乐园，终有一天，乐园会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就像他背后的青霜，也许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六 杯 不 夜

她掌管通往大梦工坊秘园的钥匙，若想通过，需以一物交换，有时是一段故事，有时是一件旧物，从不收钱。她收集的这些“梦的印记”，似乎指向同一个古老传说：山中灵鹿，可引渡迷梦。                                        

大

梦

茶

摊

人间深处，大梦工坊。
缘来则可入，缘去则如梦醒，再回首时，不过留一缕余香。
何为缘，只有她知，只有她许。她是陆晚，大梦工坊的掌匙人。

我与陆晚日日可见，毕竟通过她的考验，才能入得工坊，而我的茶摊就开在工坊门外。
但其实她不是时刻都在。
工坊口有一道无形之门，有缘者会看见门口立着一牌，上写：若要入内，交上买路财。
所谓买路财是客人藏于心内之物，或为一段往事，或为一件旧物。无需书写，也无需拿出，只需默念或握于掌心，通不通得过则在于陆晚。

我见过被默许进入的客人，而更多人则被拒之门外。
缘之一字，奇妙万分，茶客们也偶尔会分享彼此的“缘”。
大梦工坊开了这么些年，我在工坊外摆摊也这么些年，但我依然不知道，陆晚定下的缘是什么。
好像寻常之物也可，奇珍异物也可，幼年调皮之事也可，成年后的伤心之事也可。
幸而我并无所求，否则我亦没有自信能成为入坊的有缘人。

即便我日日可见陆晚，但我与她之间并无话。
工坊的无形之门能自行辨别是否有缘，所以陆晚并不需要时刻守在门口。常常大半天都见不到她的身影，倒是月华初照时，她会来门口逛一圈。
曾听坊内花匠莳花说，陆晚性格活泼，最喜欢在阳光充溢处休憩。她与坊主似是旧识，常以逗坊主为乐。有时调皮起来，坊主拿她没办法，胡子都捻断了好几根。
我甚少入工坊，自是见不到这样的情景。但大梦工坊内外的伤心事太多，有了陆晚这样活泼的女子，连阴霾也能散去三分。

再见到陆晚时，她向我讨一杯茶。
很少有人知道，不夜可使人入梦，也可使人无梦；可让人忆前尘，也可让人记今生。
一杯不夜，是左是右，完全在于茶客。
当她一饮而尽，笼于大梦工坊外的无形之物缓缓散去，她站在那条铺满月华的路口，巧笑倩兮。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七 杯 不 夜

江湖骗子，精通易容与口技，骗术高超，却从不骗穷苦之人。他行骗所得，大半散给流浪孩童。                                        

大

梦

茶

摊

一人千面，浪荡江湖，说的就是楚云深。
不知他者，以为他是个心术不正、人人喊打的骗子；知他者，万语千言都在酒里。

楚云深去过的地方很多，但从不在一处久留。毕竟一张脸见过的人太多，行骗之事就越加艰难。
骗，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其实并非一时兴起。有些人，经历越多，反而越难以接受某些真相。

有位茶客与楚云深交情颇深，闲来聊起他的过往。
少年时期的楚云深率性洒脱，他师承名门正派，最见不得欺辱弱小者。
但某年，他与同门师兄弟出门游历，恰撞见有人顶着武林正道的名头羞辱普通百姓，一时激愤，将对方打成重伤。
对方出身世家，带人闹上门来，他师父为了明哲保身，最终将他逐出师门。从此，一人一马，游遍天下。

这位茶客少年时就与楚云深结交，转眼许多年，二人再次相遇，境遇虽不同，却都对所谓的正道失望透顶。
茶客退出江湖，一心弥补过往无心之错。楚云深游走于市井间，专门惩戒为富不仁、仗势欺人、道貌岸然者。
一人行走，自然不易。不知他从何处学来易容之术，一张脸可以千变万化，甚至连声音、姿态都可随之改变。
茶客曾见过他骗人过程，连连赞叹，称其老谋深算，下的连环套让人防不胜防。

按理说，行骗多年，早已富可敌国，可楚云深兜里永远不超过十两。
若问他银子去了哪，他会笑着说：喝你的酒吧。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不夜不适合他。
他自觉无牵无挂，少年时虽鲁莽，但事事问心无愧。即便被师门不认，那是师门的问题，又不是他的问题。
行得端，走得正。钱财说散就散，反倒是自身时而潦倒。

但再细究，不夜也适合他。
看起来洒脱万分，能言善道，真正遇见拙朴之人，又讷于言。他的所有伪装，都是为了他人。
是以，下次遇见，我倒希望请他饮一杯不夜。渡了那么多人，也该让别人来渡一渡他了。
揭开千层万层假面，以最真实的样子，行于世，活于世。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八 杯 不 夜

执玉衡为引，以清露酿梦，坊中藏尽烟霞幻境。坊内无岁月，梦间无俗忧，少川以心为契，为众生铺就一场场无憾清梦，是梦域中温润自持的造梦人。                                        

大

梦

茶

摊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是少川，大梦工坊内温润自持的造梦人。

与他人不同，少川常年独自山居。提及他，男性茶客羡慕与嫉妒并存；女性茶客则多是对其赞赏有加。
我与少川只遥遥见过一次。
那次送茶客入梦，恰逢少川立于另一位客人的清梦路口。奇异的是，两场梦境并行时，相交了一瞬间又分开。两位客人毫无察觉，倒是我与少川意外望见彼此。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翩翩公子，白衣胜雪。若说唯一例外的便是他的腰间系着酒葫芦。

后来某次，黄粱道人找我喝茶，我问起此事，道人轻笑一声，与我说起少川的旧事。
少川并非俗人，乃是落于坊内的星辰所化。他手中所执便是自身本体，北斗七星中的第五星玉衡。
他初化形时，坊内正缺一造梦人，坊主见其懵懂，趁机三言两语就说服他留于坊内学习造梦之术，即便少川心智渐成熟，因不忍众生受苦，就一直留在了坊内。
酒，是少川收集清露酿梦时，偶然酿得，入口醇厚，回味无穷，加之他非人，多饮不醉，于是便没了节制。
待众人发现他嗜酒后，纷纷劝其少喝。一开始他还不以为意，但有次因酒差点酿出错事，这才给自己下了规矩，一日只能喝一葫芦。
少川腰间的葫芦也非凡物，是撷取山深处的烟霞，花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制成功。据说存于葫芦内的酒，其质不变，其味更醇，香气四溢。

从少川入坊到如今，已不知多少年。
当初如稚子般的星辰，现在已是坊内不可或缺的造梦人了。

子时三刻，月华如练。
偶尔抬头望月，见天边星辰闪耀，尤其那颗玉衡，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想来是山居的少川短暂归位，北斗七星齐聚，为众生引路。

大梦工坊内的梦境无穷无尽，岁月流转，有憾变无憾。
若有机会，想向少川讨一杯清露酒。
不知饮后，是否能化身星辰，一探宇宙深浅。又或者能坠入烟霞深处，酿一场无忧清梦。

【梦】汤不夜

百花深处

工坊

大梦

第 十 九 杯 不 夜

一个古老的精魂，寄宿于工坊某个不起眼的玉枕中。传说与之沟通，可在梦中神游太虚，但每次醒来会遗忘大部分经历，只留下一种恍惚的超脱感。他是工坊最古老的“住客”之一。                                        

大

梦

茶

摊

似人非人，似妖非妖。
都说他自太虚而来，或者，他就是太虚本身。
他寄身于一只玉枕中，醒时化人，在大梦工坊中四处行走。睡时撑起无形之壁垒，只有有缘人可入。
坊内称他为枕中仙。

与坊主交谈，总能听到一些奇闻轶事。
传说工坊形成之初，有一缕气不知从何而来，落于一只古朴的玉枕之上。
一开始，坊主如临大敌，因以他之实力，居然辨认不出这是何物。
但这缕气只偶尔飘荡，大多时候都钻入玉枕内。坊主有次开玩笑说，倒像是玉枕得道成仙一样。或许这话被这缕气闻得，它化形之后，就自称枕中仙。

我有幸与仙人在一次梦境中相遇。
那次的茶客是位医术高超者，其实他是受人之托，要寻一味草药。但寻遍现世都无所得，是以期望走一趟梦境，或许有所收获。
茶客的梦境是一幅很美的山水画，河如玉带蜿蜒，群山绵延起伏，望不到边际。
走至山林深处，雾气缭绕，茶客转了几圈都没能走出去。恰在此时，有人拂开迷雾而来。
他行至茶客身前，抬手以食指隔空轻点，仿佛有看不见的波纹渐次散开。梦境一点点剥落，只一刹那，我与茶客都回到了茶摊。

这次梦境之行过于离奇，我与坊主谈起时，坊主说，怕是要触到太虚之地，仙人才不得已驱离我们。
茶客醒来后，对于梦境之旅已遗忘大半，唯独记得有棵极高大的树木下就长着他要寻的草药。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仙人。
但是那次梦境之行，我却清楚地记得，甚至记得回到茶摊前，仙人曾朝我看来，他的眼神无悲无喜，仿佛包容万物，又仿佛万物都抵达不到他的眼底。

子时三刻，工坊门外。今夜没有茶客，只有煮茶的我。
不，再加一位踏月逐风而来的枕中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