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梦
余自寒江舟中醒时,眉睫犹栖半舸霜色。忽闻君赋如磬,惊破虚空——原来我梦中渡君时,君正以残墨渡我。两梦相叠处,始见大千本无内外,幽明原属同舟。君见寒潭浮光,实乃我袖中星屑漏影;君闻风铎偈语,恰是我鼾声撞碎云钟。所谓“彼岸在焉”,不过茶烟弯成的弧线,偶然接引了南窗漏下的某粒微尘。而君竟以整条夜色为砚,录此电光石火,岂非大痴?
今且奉还半偈:当时舟行琉璃界,非水动,非云动,是君指间笔管欲倾未倾之悸动。刹那一念舟重,千山皆轻。此中消息,何须贝叶?但看今朝烘榻上,茶渍新染的《水经》,正替那截未冻的江流,续写取暖的注解。
霜天破暝时,我自江雾深处起身。衣褶里坠落的,原是君砚中沉吟整夜的半匹寒漪。梦中双桨划开的岂是流水?分明是您铺展在案上、犹带体温的熟宣。所谓论道,不过两盏茶汤交换体温——您倾出暮雪初煎的澄明,我咽下喉间尚未结晶的钟声,而茶梗直立悬停的刹那忽然懂得:所有渡人的舟,终将成为被渡的岸。
续文--
此刻南窗新晴。藤榻上相对剥橘的我们,指尖渗出的薄雾,正接续昨夜江心未完成的辩论。最妙是您忽然指认:“我袖口的墨渍与你衣襟的霜痕原是同一种月光在寻找各自的纸”便分食这瓣橘肉罢——它胸腔里细小的火焰,足够烘暖所有尚未靠岸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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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陌原玉:
乙巳大雪后三日,南窗一霁,藤榻烘暖,竟昏昏入梦而不觉。
彼时千影兄拏小舟一叶,邀余同溯寒江。是夜空明,一棹破之而万象生焉,寒潭水未冻,凝眸视之,似有浮光游曳万顷琉璃之上,水清光冽而远境幽微,古刹昏灯,若浮一豆苍茫。是以千影叹曰:“万物如谜,纵天地渡尽云槎来往,往来亦不过幻影烟波耳。今我入此幽微,知大千如电,悟浮沤起灭,身既为客,何仿抱梦而遨游?”
当是时也,远山深树,钟有余响,风铎摇檐,似吐一二偈语,烟坠虚扉,隐藏大千世界,忽有酣声起伏,吾料千影兄已斟禅悟之境,乃移舟向岸。舟未止,便闻千影喃喃:“嗟乎,世人皆求彼岸,殊不知,自不必贝叶翻残,石泉煮破,若心有莲台,浮烟旧迹俱是般若,风铎云扉亦见真知,星河倒卷,千峰莲涌,刹那花开,彼岸在焉。”言乞,复沉沉入梦矣。
吾自梦中梦里来,闻千影一番妙悟,渡之一字,乃心头万顷烟波耳。是记。
乙巳冬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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