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坊主
那扇门总在黄昏最浓时悄然开启。门后既无熏香缭绕,也无珠玉垂帘,只有空气中浮动的、尚未定型的微光,像揉碎了的夕照,又像正在凝结的露水。他,便坐在这一片柔光深处,身后的木架上,亭台楼阁的微缩模型层层叠叠,飞檐勾着流云,窗棂含着星光,每一片瓦都薄如蝉翼,泛着湿润的、梦刚醒来时的光泽。
他喜欢细细调弄那些微光,指尖拂过处,一座你渴念的江南小院便在虚空中无声生长,黛瓦粉墙,细雨斜燕;或是一片你永难回去的故园雪景,炉火噼啪,暖光摇曳,完美得如梦似幻。
待到客人心满意足地捧梦中的江南小镇离去,他才会轻声补上一句:“梦皆有价。”声音淡得像呵在窗上的霜。可朋友都知道,那不过是他的“生意经”。若在你茫然无措提及另一件全然不相干的难事时,他会不假思索地点头:“这个容易。”
此时,他眸中那些深邃的倒影便隐去了,只余下一种近乎天真的热情。他会为你展开亲手制作的美图,结构清晰如生;会捧出刚拍下的、露水在蛛网上凝成银河的相片,指尖因欣喜而微微发亮。你若受了委屈,他蹙起的眉头里,会透出一种不容分说的维护,仿佛那些精巧脆弱的梦境模型,刹那间都能化为护友的城堞。
于是离开时的你,怀中揣着买来的梦,手里或许还多了一幅他塞来的、关于如何解决现实烦恼的草图。
门在身后合上,暮色已沉。你忽然不懂,梦中温和而疏离笑容,与门内那人顷刻流露的关怀,究竟哪一个,才是更真实的梦境?而那“梦皆有价”的箴言,其代价,莫非也包括了他自己那永不定价的、慷慨而柔软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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